第479章 可悲的女人
劉協賭命發誓,他從來沒有什麽大男子主義,也沒有半點瞧不起女人的心思。事實上,在他前世那個時代生活的男人,不被女人歧視都已然很不容易了,哪兒還有資格去歧視女人?
可在漢代,這就真的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了。漢代跟他那個前世可不同,最大的區別,是這個時代的大部分女人是不能讀書、不識字的!
不讀書,就難以明智,不明智,那辦起事情來,就隻能憑著本能了。而靠著本能來處理理智都不能駕馭的州郡大事,嗬嗬……
當然,事情也不能就這樣全盤否定。以劉協身邊的那位貂蟬為例,她斷然是讀書不多的,但人家的經曆卻遍嚐世間炎涼,曾經士族大戶闊過,又在底層當中做過倡伶——當然,是賣藝不賣身的那種——緊接著又接觸陰謀如海、詭譎如雲的政治鬥爭,你說她能力不比一個整天隻會讀書的呆子強?
可嚴氏呢?
劉協不了解她的出身,史書沒有記載,而且他也沒多大興趣知道。他隻需知道,這位嚴氏是呂布在丁原帳下當主薄時娶下的。那隻能說明嚴氏來自士族最底層的家庭,畢竟真正有點門臉的士族,那時是很不屑將女兒嫁給一個武夫的。
可偏偏那種底層的士族,受禮學的荼毒又最為嚴重,嚴氏未出嫁前,必然不會拋頭露麵,隻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並且,從呂布在雒陽、長安兩地的經曆來看,這位嚴氏除了相夫教女之外,始終沒有轉變自己的身份,半點未接觸、更別提參與政治陰謀。或許,直到呂布顛沛流離的時候,她都不知道這一切究竟因何而起。
不讀書、不識字,又沒有工作經驗……這樣否認人家嚴氏其實也是不科學的。畢竟,世界上還有許多科學解釋不了的事兒,例如有些人天賦異稟,生而知之。可眼下,從兗州種種亂象來看,劉協真的不能將嚴氏看做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很難不將一切的根源歸結在她身上。
而接下來,嚴氏一係列的表現,也讓劉協不由頻頻皺眉。
向劉協行了一禮後,嚴氏不待劉協開口,便開始指揮張遼、陳宮等人將醉得一塌糊塗的呂布抬入屋內。隨即又讓眾人退下,緊接著,她上前拍了拍剛才已經暈倒的貂蟬,吩咐道:“夫君最近苦悶,平時最寵愛於你,你留在屋內照顧夫君歇息。”
貂蟬很有些錯愕,嚴氏沒有麵見過天子,可她在司徒王允府中是知曉君臣禮數的。嚴氏這種絲毫沒有將天子及眾漢室大員放在眼裏、徑直妄為的做法,算上一個輕慢天子的罪都不為過,清醒後的貂蟬當即拜倒向劉協謝罪道:“陛下,嚴姐姐不知禮數,又心智已亂,隻想著夫君,才會如此怠慢失禮,萬望陛下勿要怪罪。”
這一瞬,劉協清楚看到,嚴氏適才偽裝的清冷發生了龜裂。她厭惡甚至帶著殺機地看了一眼貂蟬,為剛才貂蟬的求情之語極為怨恨。隻不過,畢竟她也經曆過大風大浪,知道這種情緒不能顯露在外人麵前,當下又隱忍了下去。
到了現在,劉協心中的猜測已然快接近完成了:接連兩次戰場失利,讓呂布承受不了挫折,將兗州公務交由了嚴氏主持。而嚴氏不通公務也便罷了,卻又不可避免地將個人情緒帶入公務當中,使得兗州簡直亂成了一團亂麻。
從嚴氏出場到現在,劉協便看得出,她是一個很缺少安全感的女人。所以,她才會用冷若冰霜的外表來偽裝自己,但這些偽裝終究不是心中的底氣,那她又從何處來堆積自己的安全感呢?
一個女人的世界,無非就是丈夫和兒女,尤其在這個時代。呂玲綺為女兒身,使得嚴氏不能母憑子貴,那剩下的,就是丈夫的寵愛了。
可是呂布實在不是一個貼心的好丈夫,尤其長安之後,貂蟬的出現,使得嚴氏在呂布麵前一下變得無足輕重——這個一下失去了心中所有倚仗的女人,在麵對兗州這麽一片基業的時候,她會怎麽想?
就跟前世那些女人一樣,沒有好男人寵愛的時候,她們就會用錢、用物質來滿足自己的空虛。嚴氏也不例外,苦無沒有機會的她,此時可以如一個男子般在這個亂世當中縱橫,品嚐權力的滋味。那毫無疑問,她的心思會急速轉變,而首先要做的,就是鞏固自己所有的一切。
於是,這個幾乎沒有接受過君臣理念的女人,潛意識之下,就將兗州當成了自己的私有財產。想通過這種手段,才提升自己在呂布心中的地位。潛移默化之下,她的女兒呂玲綺也會生出兗州就是自己的想法,將劉協和漢室視為潛在的敵人。
也由此,劉協入兗州無人迎駕,呂玲綺縱兵想給劉協一個下馬威等所有事件,就都可以解釋得通了。可以說,嚴氏是這個時代一個可悲女人的縮影,隻不過,她做出的這些事兒,更加可悲。
不過,這其中還有一些疑惑讓劉協沒有答案。即便嚴氏在兗州任意妄為,可單憑她一介女流,就可以將張遼這等呂布手下的宿將壓服得住,還有智謀相當不低的陳宮,能夠眼睜睜看著嚴氏這般瞎折騰?
還有,呂玲綺在城外對自己說的那番話,顯然不可能是嚴氏這等女流能說出來的。天下大勢,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實在太遙遠且陌生了……
兗州的亂,絕不僅僅隻是一個原因那麽簡單啊。
於是,劉協很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事實上,事情到了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情跟呂布或嚴氏討論他們造成的後果了。無知既罪,這個道理,無論是呂布還是嚴氏,他們都不會明白的。
但劉協畢竟要尋到根源,為了不讓躲在陰暗的人有所察覺,他還必須一忍再忍:“嚴氏,朕隻想知道,麵對兗州這一州之地,你毫無經驗,難道處理公務,都憑感覺行事?”
這是一個很犀利且帶有挑釁意味的問句,劉協知道這樣的問句對嚴氏這種敏感的人有多強烈。果然,嚴氏胸膛很急促地起伏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貂蟬,意識到麵前的這個少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後,才開口回道:“妾身一介女流,自不敢獨斷專行,所處理公務,也不過遵從夫君意誌而已。更何況,府中還有從事中郎參讚,一應政務皆商議而決,何談憑感覺行事?”
“從事中郎?嗯?……”劉協何等的宦場老油條,嚴氏僅僅這一番話出口,他便敏銳抓住了其中關鍵,笑嗬嗬說道:“朕從未知兗州還有英才,何不請出來相見?”
嚴氏不知是計,盈盈而清冷轉身呼道:“王從事、許從事,你們二人還不出來麵見天子?”
隨後,兩位身著儒衫之人尷尬而出,劉協清晰感覺到,就在這二人露麵的時候,張遼不由氣怒而動。而一旁沉默不語的陳宮,也不由悠悠發出一聲歎息。
劉協心中暗自一笑,不看那兩人,轉身向陳宮問道:“公台,此二人乃兗州人士,你也為兗州名士,可曾相熟?”
陳宮落寞一笑,明白劉協已然看出了不少,開口道:“回陛下,確認來說,此二人乃是微臣推薦給奮武將軍。隻是不曾想到,微臣在這二人眼中,不過道德敗壞、禍亂本地之賊爾。”
來人王楷和許汜,劉協自然是知道的。這二人背景非同小可,早在曹操治兗州時便任從事中郎,那時他們就是陳宮的死黨,後來就成了跟著陳宮率先迎呂布入主兗州的兩大“功臣”。雖然功勞不小,隻是這兩人除了會耍嘴皮子清談,連基本辦事能力都欠奉。
劉協最怕的,就是朝堂上這種人太多,但想不到這兩人在呂布這裏倒混得風生水起。待兩人行完君臣大禮後,劉協當即就笑眯眯問道:“二位,聞聽你們同公台乃好友,怎麽適才公台卻說,如今你們三人已形同陌路?”
“陳宮兩番背主之人,不識大勢,任性胡為,我等受起蠱惑,無奈遵從,玷汙清白之名,深以為恥,自不願與此人為伍!”兩人對視一眼,其中許汜開口憤然說道。
而陳宮這一瞬,臉色驀然灰黯死灰,彷被重擊。劉協卻不以為意,隻是淡淡回複了一句:“好,有個性!隻是……”說完前番那句,劉協臉色忽然一變,厲聲叱問道:“奮武將軍乃朝廷要員,曹孟德倒行逆施,屠戮徐州。依你們的意思,陳公台引呂將軍入兗州拯救一方之義舉,難道還比不得你們什麽狗屁名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