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曹操可憐的新年一夜
興平二年的新年,絕對是曹操過得最慘的一個新年。
抵達濮陽遠郊夏侯惇大營之前,曹操觸目所見,皆是滿地的餓殍、燒塌的房屋、破敗的城牆、荒蕪的田野。這曾經被他倚為州治的濮陽縣已十室九空,就如曾經董卓西涼鐵騎禍亂下的雒陽,也如去年被他屠戮的那些的徐州縣城,徹底變成了渺無人煙的死域。
比這些更讓曹操感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是他還沒有多少部曲了。
紙終究包不住火,雖然曹操佯裝著小勝而歸的模樣平安從徐州回到了兗州。可兵士們都不是瞎子,入眼便看到了兗州的天翻地覆。漢室朝廷的詔令也再也隱瞞不住,一時間,兗州兵卒紛紛逃竄,一去再也不回頭。
曹操這時真正體現了鐵血真漢子的一麵,為避免強硬彈壓引發兵變,他隨即下達軍令遣散軍隊。到底夏侯惇大營的時候,身邊隻剩下了不到一萬人的青州兵。
由此,曹操的勢力可謂瞬間從巔峰跌至穀底,兗州八郡共計八十個縣,還在其手中控製的隻剩下鄄城、範縣以及東阿三座城。鄄城多虧荀彧堅守,東阿、範縣則靠程立、薛悌二人保住,若無這幾個人用心謀劃,曹操這番撤軍當真無家可歸了。
隨後,為穩定軍心,他還不得不在士氣低落、糧草匱乏的狀況下,與呂布硬碰硬地打了兩場,其中一次還被陳宮洞察出他想以險搏大的心思,被打得狼狽不堪。這一刻,曹操終於意識到,他如今麵對的呂布,已然不再是長安城中那個壯誌難酬、有勇無謀的中郎將,而是身披漢室大義且麾下謀臣如雨的一方諸侯。
夜幕降臨,濮陽郊外一團漆黑的樹林裏正點著一團篝火,火光雖然很明亮,但燃得並不十分旺盛。
周圍萬籟俱寂,篝火將曹操的臉色映得通紅,他正用心地將采摘下來的生樹枝搭成了一個木架,輕輕地架在篝火上麵,然後從旁邊取過一隻盛滿鹽水的木盆,裏麵有兩隻剝洗得幹幹淨淨、內髒已被掏空的野兔。
曹操很用心地將一些鹽巴抹在野兔上,用木棍穿過野兔架在木架上,讓篝火慢慢地熏烤。
剩下的一隻也如法炮製,隻不過是木棍串起後插在更靠近火苗的地方,隨著劈剝的聲響,烤兔散發出濃鬱的香氣。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滿意地坐下,順風聞著烤肉的香氣,饞涎欲滴。然後看著碗中僅有的半碗酒倒映著火光,粼粼地閃動著。此時的曹操放浪形骸,大異於白日軍帳裏那個的威嚴統帥,卻別有一種率性的狂放自在。
隻不過,舉了幾次碗,卻仍舊沒將其中的酒倒入腹中的糾結,卻實實在在道出了他此刻的窘迫。好在,一個人的到來,解決了曹操的燃眉之急。
“主公,可是因無人對飲而分外寂寥?”郭嘉當然知道曹操為什麽舍不得喝那碗中的酒,所以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特意將自己酒壺中還有的半壺酒晃了晃,讓曹操聽得見那嘩嘩的響聲。
曹操登時就笑了,很直白地說道:“我隻是因為喝盡這碗酒後,便無酒解憂,才遲遲舍不得下口。既然你來了,那我也可放心飲了。來來,奉孝,今新年一夜,你我就此共謀一醉!”
“一醉不過人生幸事,豈比得上共謀天下?”郭嘉莞爾將嘴角翹起,悠悠說了一句:“今夜之後,在下便要動身了,有主公為嘉踐行,在下幸莫大焉。”
曹操沒有說什麽,隻是悠悠望向了遠處。他知道就在此地一百一十餘裏,便是濮陽城所在。自軍安營紮寨於瓠子河東岸,呂布的大營,就在瓠子河西岸的小平原,與駐紮濮陽東南的張遼大營成犄角之勢,遙相呼應。
連月來兩軍的激戰不休,鮮血將瓠子河幹枯的河床染得通紅。直至休戰兩月有餘,曹操似乎依舊可以嗅到那隱隱的血腥之氣。想到這裏,曹操不由哀歎了一聲:“想我曹操,也有今日。但願那呂奉先已然沉醉權力當中,否則奉孝此番一去,當真凶多吉少啊。”
郭嘉卻無所謂地笑了笑:“呂布雖蓋世英豪,然輕與就去。陳宮老成之謀,卻智略愚遲。若如我等前番為敵,他們尚且精誠一致,然入冬之後,兩軍休戰,此番濮陽城中紛爭恐已露端倪。嘉此番前去直刺腹心,若此計功成,則兗州失而複得亦非難事。”
曹操再度悠悠歎了一口氣,回道:“若隻有他們二人,我等亦然不會困頓於此,隻是漢軍那些人……”
聞聽曹操說起漢軍,郭嘉俊朗的臉上也不由拂過一絲憂慮。與曆史不同,曹操如今的局勢其實雪上加霜。
荀攸已率豫州潁川之軍,重重包圍鄄城。荀彧再足智多謀,也不忍對潁川故人刀兵相向。賈詡同樣領太史慈、劉辟、周倉等人圍困範縣,同樣圍而不攻。雖也有天氣寒冷、不宜大動兵戈的緣故,但曹操和郭嘉其實也早看出來,漢軍就是想這般牽製自軍,使得呂布濮陽大軍可放手一搏。
這兩支軍隊靜臥下來,那能做的事兒就很多了。更何況,徐州那裏還蹲著一位劉協,使得曹操幾乎陷入重重包圍之下。
篝火上的野兔,已然可以享用了,但無論郭嘉還是曹操,卻都沒有一絲食欲。就在此時,別駕畢諶也尋到了曹操,一句話不說長拜在地,讓本就憂心忡忡的曹操又一頭霧水。
“使君,自您入兗州以來,待我頗厚,因此諶與大家同心協力,以待君歸。”被曹操攙著的畢諶說什麽也不起身,又恭敬地向曹操磕了一個頭。
“畢先生辛苦了,你所做一切,曹某皆看在眼中,什麽話起來慢慢說。”
畢諶抬頭望著曹操,似乎心裏鬥爭了良久,還是說了出來:“在下請使君準我離去。”
“呃?”曹操怎麽都沒想到畢諶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由驚詫道:“畢先生莫非不願再輔佐我安定天下了嗎?”
畢諶又磕了一個頭:“非是在下敢不願輔佐使君,隻是……在下家在東平,老母被叛軍所挾,在下不得不去呀。如今軍伍已然安定,在下留在此處亦然無用,懇請使君放在下歸去盡孝。”
曹操心頭不由一陣恐懼,自己擔憂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治中與別駕是州牧刺史處置政務的左膀右臂,治中萬潛前番在曹操誅殺邊讓時已然被氣走了,畢諶這次也棄位離去,曹操這下就徹底成了有名無實的州牧了。
並且,他深知畢諶之能,若歸呂布帳下,必然又為呂布平添臂膀。更可怕的是,手下武將謀臣,幾乎一半都是兗州本土人,要是人人都有人質陷於敵手,那他可就真完了。
所以,這個苗頭兒必然必能縱容!
可不知為何,就在曹操已然摸到腰間倚天劍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一旁靜默飲酒的郭嘉。火光之下,郭嘉就好像完全沒有看到此事一般,可曹操卻忽然心神一動,再度攙起畢諶道:“自古忠孝不得兩全,畢公既然有大舜耕田、黃香溫席之願,曹某也不會強求你留下。”
“使君待在下恩重如山,在下此去隻為老母,發誓不保叛亂之徒。”畢諶第三次磕頭:“老母受製敵手,在下日夜煎熬寢食難安,實在不能耽擱,就此別過!”說罷他起身便要離去。
“且慢!”曹操忽然又叫住了他。
畢諶一哆嗦,麵色慘然,卻隻得回頭試探著:“使君何意?”
曹操歎了口氣:“我自徐州所得財物甚重,畢先生可隨意取些,見過令堂代我問候她老人家。”
畢諶臉一紅:“棄主之人焉敢再求財貨,在下無顏再受,就此別過。”聽曹操這樣講話,畢諶不由緩緩淚流,又一步三回頭,緩緩走了出去。
郭嘉默默看完這一幕,沒有說半點曹操馭人有術或宅心仁厚之類的話,輕揚一下眉頭,淡淡說道:“主公,有此事在眼前,您還憂慮在下不該去嗎?”
曹操登時便明白了郭嘉的意思,但終究放不下漢軍這一塊心病。恰恰又是此時,忽有兵丁來報:“起稟將軍,有車騎將軍使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