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郯城一戰
麵對著還敢列陣與自己交戰的劉備軍，曹操的興致登時就泄了一半：在他看來，劉備這人無論如何也是有可取之處的。畢竟，在亂世裏以一介草根的身份起事，雖屢戰屢敗，但越挫越勇不說，反而地位還一步步提升。這表明這人在行軍布陣、殺伐決斷當中，怎麽也有自己一套的。
可是，當他坐在山丘上觀看到劉備的兵士後，就十分懷疑這劉備是如何在亂世中活下來的？
與自己今日出戰的一萬精兵比起來，劉備的軍隊簡直不能看，說是叫花子聚會還差不多。這裏麵有陶謙撥給的丹陽兵，有公孫瓚處來的幽燕騎兵，其中更混雜了不少烏丸雜胡。可更多的，卻是連長矛都舉不穩的饑餓百姓。
曹操隻是一眼就料定此戰劉備必敗，以他的軍事素養來說，劉備至少犯了三處致命的錯誤。
其一，這些兵士來源不一，本身就是臨時胡亂拚湊起的雜牌軍。各地域之間恐怕連語言都對不上，又怎麽可能統一聽從指揮作戰，能做到令行禁止就很不錯了！
其二，兵士之間的列陣也雜亂不堪，騎兵沒有護在步卒的兩翼，長矛手也都是按照地域差別混站。最重要的是，這支軍隊連弓箭手和刀盾手都沒有。不說衝鋒，隻說亂戰起來，便隻能靠著血勇之氣拚殺——當然，說好聽點是拚殺；但說難聽點，那就是聽天由命、就是送死！
而最最要命的一點，是劉備居然還敢在城外列陣！
自軍今日不過出動十分之一的精兵，可以說隻是來試水而已。劉備據稱死守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他卻動員了所有兵卒前來抵抗！要知道，這可是決定郯城生死存亡、或者整個徐州勝敗的一次戰役，劉備難道以為這隻是一場作秀？
曹操知道劉備已經在道義上博得了巨大的無形資源，可同樣身為一方梟雄，曹操幾乎瞬間就洞穿了劉備的心思：他其實並不求一戰勝敗，求的，隻是自己個人的聲望。
勝了固然名利雙收，但敗了……哼，還有什麽玉石俱碎、慷慨抵抗這種悲劇更能牽動人心？
隻是，將作秀作到要以一城乃至一州的覆滅為代價，他究竟要做什麽？他難道就不知道，麵對這樣的情勢，自己完全可以先佯敗、再設下一支伏兵盡數殲滅他的嗎？
也可能，以劉備這種常敗將軍的戰績，真的不知道這點吧？
一想到這裏，曹操對劉備驀然便升起了一絲極度憎惡的感覺：這人麵善心狠，腹黑手辣，簡直比自己更不可饒恕！
由此，曹操忽然就放棄了打上一次漂亮勝仗的心思，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既然你想舍身成仁，那我也就不必多費心思，直接讓你敗得無話可說便好……”說罷這句，曹操的眼神攸然轉冷，再沒有多言，隻是將手中令旗狠狠一揮！
先鋒樂進勇而急躁，見曹操令旗一揮，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帶著麾下五千兵馬直接就殺了過去。頓時，仿佛一群狼見到了一群羊，隻是交鋒的一瞬，劉備的陣勢便一觸即潰起來。夏侯淵見形勢如此樂觀，連忙也催動麾下兵馬幾乎是搶著一般向前衝，唯恐樂進獨攬大功。
事實上，隻是這一瞬，曹軍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根本不是打仗，而是一場屠殺。
最先潰散的，是那些丹陽兵。這些人都是揚州人，完全是陶謙憑借家鄉的老關係招募來的，根本沒心思為徐州存亡舍生忘死。同樣的道理，那些幽州鐵騎和烏丸倒是看似驍勇善戰，無奈人數太少，也隻能抵擋片刻便潰散而去。
可隨後，令曹操冷麵為之一動的情景出現了。麵對曹軍氣勢如虹、摧枯拉朽的殺戮，沒有向後退半步的，卻是那些他看起來連長矛都拿不穩的徐州百姓。曹軍鋒利的刀槍和百姓們粗陋的木矛戰在了一起，不斷有百姓命喪黃泉，可縱然再有人濺血、慘叫、倒地，他們也沒有後退半步！
胳膊被一刀砍掉了就換隻手拿槍，肩膀被鐵矟刺穿了咬咬牙照舊撲上去。甚至，就是他們死了，也想要抱著馬腿，試圖阻擋一下曹軍的步伐。到處是揮舞著的兵器，到處都是暴怒的麵龐。當然，到處還是百姓們的死亡……
在曹軍的屠刀下，勇氣改變不了什麽。或者說，在原本注定就敗亡的狀況下，他們隻剩下悲壯。畢竟，百姓們雖然勇悍無比、舍生忘死，但他們也有最致命的缺點：戰鬥經驗不足，缺乏操練又毫無章法……胡亂的衝上來，就是胡亂地送死。
而這個時候，曹操也看出，身在後陣當中的劉備，根本未有任何舉動。既沒有上前衝鋒、以身作則殊死一戰，也沒有壯士斷腕、退守城池……這樣的沉默，甚至讓一旁的曹操都有些看不懂了。
然而，望著戰場上那些瘦骨嶙峋的徐州百姓螳臂當車，寧可喪命戰場也不後退的一幕。曹操還是微微閉上了眼睛，畢竟，他是人，不是魔，他也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既然不抵抗也會被屠殺，那還不如戰死保衛家園！
曹操現在有些懷疑，自己之前所為是否錯了：他一登上這個亂世舞台時，就是這般狠酷無情嗎？不是，相反他是為了整個天下，才會以幹戚濟世。
‘幹戚’就是武器，就是兵，就是殺伐。曹操心中誕生這個念頭已經很久了，對漢室、對關東群雄接連失望後，曹操認識到隻有自己才有可能將這個天下破而後立。漢室？……的確有所轉變，但他並不認為漢室可以起死回生。
在曹操看來，新任的天子的確不凡，足以與漢武大帝比肩。然而，畢竟他出現地太晚了，假如十年前……不，哪怕是五年前劉協登基，他曹操也不會這般絕望。可現實是…現實就是容不得假設。
客觀來說，曹操很佩服劉協削掉了外戚和宦官這兩大禍亂天下的毒瘤。可這些還遠遠不夠，漢室在這兩大毒瘤的折騰下，已然化成了諸侯林立、黑暗不堪的亂世。百姓痛苦不堪，家破人亡的例子數不勝數……如今的時代，除了依靠‘幹戚’之外，又什麽辦法可以改變這一切？
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用武力恢複秩序。
但達成這一目標的人，卻不見得就非得是漢室。在曹操看來，劉協並沒有拿出一套一勞永逸的辦法，種種所為不過是政治上拆東牆、補西牆這樣的敷衍。他隻能在權力的對恃衝突中尋找一個平衡點，毫無疑問，這將是一個很漫長、痛苦的過程。而自己這般長痛不如短痛的做法，顯然更可以盡快結束這個亂世。
那麽，就這樣繼續殺吧，狠酷下去吧！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大漢十四州日後的太平，付出一個徐州的代價，是完全值得的！
曆史，從來都是成功者書寫的。自己，已經做好背負這些罵名的準備！
所以，在這一刻，就‘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令天下人負我’才是自己最該做、也最該做成的事！
思緒至此，曹操再度看向那片慘烈的戰場，原本平凡的眼中便燃氣了熊熊的火焰。他看到，那些徐州百姓已然被殺得屍橫遍野，但屍體卻已在自己的目光火焰中焚成灰燼：戰場不相信仁慈，勝利也隻會屈服冷酷的心和強大的實力！
很快，曹操又看到自己的兩員勇烈急躁的大將，樂進和夏侯淵，已然開始衝擊劉備的親衛，意圖擒拿劉備了。
由此，曹操又微微舉起了手中令一枚令旗：隻要輕輕揮下去，令自己之前埋伏的奇兵衝殺過去，自己就可以離開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對戰場有著敏銳嗅覺的曹操，忽然看到劉備這時異常死戰不退時，他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妥。於是，就是這一猶豫，手中的令旗並沒有揮動下去。
也幾乎就是這一瞬，曹操不經意回頭，感到自己山丘之後，攸然升起了一股衝天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