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螳螂和蜘蛛

  當許褚聽到‘主公’二字後，這位豫州暴烈的豪帥，眼中竟然又閃過一絲畏懼。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郭嘉，似乎在求證自己是否犯了錯。而當郭嘉微微點頭後，他隨即頹然地坐在了地上：“這一切，不都是你們之前的計劃嗎？”


  “我們的計劃？”程昱嘴角撇出一絲不屑，直白譏諷道：“我們的計劃，是讓你們將蔡城暗中控製在手中，待漢軍入甕之後徹底將漢軍殺戮殆盡。可你們做了什麽？幾番叮囑你們太史慈乃天子詡為的雲台之將，可你大哥還是求功心切，不待我等命令便暴露身份。而你為報兄仇，更是不管不顧便殺了出去，結果導致數百人平白戰死！”


  程昱越說越怒，最後更是直接起身踱步，對許褚斷喝道：“若是在主公軍中，如你這等不聽帥令之人，早就被我軍法從事！你還有臉怪罪起我們？”


  被程昱一番怒喝，許褚之前的氣勢早已消失不見。回想程昱所說句句屬實，他當即跪倒在地道：“是我不從軍令，毀了兩位軍師大計，我甘願懲罰！”


  “懲罰？”程昱一聽這話，似乎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剛戾的臉上殺氣更濃：“罰你又有何用？你可知道，主公畢竟還是大漢名義上的臣子，以一兗州牧之名入軍豫州本就不合法製，如今更是被你毀得一塌糊塗！若殺你有用，你以為我還會等到此時？”


  “軍師，此事的確是我不對，可我隻是沒有料到漢軍竟然還有三百那等精銳的騎兵。”許褚被程昱逼得也開始動起了腦子，沉思片刻後，開口道：“我們許家死士乃刺客出身，最善行刺之事。今番已知漢軍虛實，隻需在下夜襲，必將漢軍殺得片甲不留！”


  “你還想找漢軍複仇？”程昱見許褚已有反悔之意，而他在豫州地界畢竟要靠許家這支地頭蛇，不由也放軟了語氣，但卻還是餘怒未消道：“你若在蔡城將漢軍一網打盡，那你殺的，不過是一夥複起的黃巾賊而已。可如今你再出動，那就是與漢室王朝作對，你以為這兩者性質一樣嗎？”


  麵對程昱的咄咄逼人，許褚被壓得冷汗涔涔，連大氣都不敢出。正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一旁的郭嘉卻又慢悠悠地開口道：“仲德此言差矣，在豫州這地界上，我們是許家鄉勇，漢軍就隻能是黃巾賊。你看那位賈詡，何時光明正大地承認過自己的身份？”


  程昱聽罷郭嘉這一句話，登時身形一定，捋髯沉吟片刻後，忽然喜笑顏開：“不錯，奉孝所言極是，在豫州這地界，我們是許家鄉勇，而漢軍就隻是黃巾賊！許家鄉勇可為保一方平安剿滅黃巾餘孽，可黃巾賊卻隻能一路大勝，不可一敗啊！”


  “是啊……”郭嘉悠悠地給自己又斟滿了一杯酒，卻忽然咳嗽連連。程昱急上前替郭嘉拍打順氣，待郭嘉臉上浮過一絲紅暈後，他才從懷中掏出一枚五彩斑斕的藥丸，合著酒吞下，感歎地說道：“而且，賈詡從來不是喜歡輸的人。我想，這個時候，他應該有所動作了……”


  “什麽動作？”許褚根本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他此刻唯一所求的，就是一個能讓他再度攻打漢軍的機會。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一鄉勇闖入後堂，叩頭便說：“宗主，塢外出現了大隊人馬，皆身穿孝服。他們兵士過千，氣勢洶洶，揚言要為他們的首領報仇雪恨，踏平許家塢！”


  聽到這人所言，許褚當即麵現喜色，豁然起身：“太史慈已然死了？！他們來得正好，我正愁不知如何收拾他們，他們竟還敢跑來我們塢堡送死，當真蒼天有眼！”說罷此話，許褚當即便想取過兵刃與漢軍廝殺一番，可猛然想起自己不遵號令之事，又趕忙回頭看向程昱和郭嘉。


  可這一刻，這兩人的臉色，卻十分奇怪。程昱麵色凝重地扯著自己的胡須，而郭嘉則用自己那雞爪般的手，輕輕點著自己的額頭。兩人雖動作不同，但臉上那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卻是一般無二。


  “不應該啊，賈詡這老頭兒難道吃錯藥了？”郭嘉的手指在額頭越點越快，怎麽都想不通的樣子：“早在劉辟征伐汝南各匪寇之時，各方勢力均已警覺。蔡城一戰，誰都知道這已經是圖窮匕見的關鍵點，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再加上太史慈這員虎將已死……他這種老東西可不是意氣用事之人，但若說他彈壓不過那些黃巾賊，那更太可笑了。”


  “關中大旱，朝廷賑濟一事已捉襟見肘。即便算上天子幾番征伐均滿載而歸，亦然不可能在此時悍然於豫州用武……”程昱接住郭嘉的話，同樣百思不得其解：“賈文和難道以為僅憑他那三千黃巾賊，便可一統豫州之地？”


  兩人紛紛說罷，不由對視一眼。忽然之間，程昱扯斷了自己一根胡子，而郭嘉也猛然停止了敲打自己額頭，兩人又異口同聲說道：“渾水摸魚！”


  此言一出，兩人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程昱更是興奮地來回走了起來，搓著手道：“枉他賈詡被人稱作涼州鬼狐，想不到事到如今竟也隻想出這等粗劣之計。此番他來的正好，之前一番布置總算沒有白費，大有用武之地了！”


  郭嘉此刻亦頜首微笑，然而就在他準備吩咐許褚進兵時，忽然見許褚猛然氣勢一聳。郭嘉眉目一眨，先揮手令許褚稍安勿躁，隨後才謹慎地拍了拍手。


  下一刻，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便緩緩步入後堂。許褚定睛一看，竟是剛才那個頭腦簡單的美姬。唯獨不同的是，這一刻那美姬臉上盡是冰冷，身形還保持著一種時刻撲躍的姿態——她竟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高手！

  許褚不由想到，倘若自己之前沒有隱忍住，就在這美姬那一副花容失色的假象麻痹下進攻郭嘉，而她卻趁勢暴起出手，自己是否能安然而退？


  細思極恐。這一刻，許褚再看向郭嘉和程昱兩人，眼中不由又多了一絲慎重。


  隻是，許褚沒有想到，當郭嘉接過那美姬遞來的一封信看過後，臉色忽然變得比自己還慎重不已。他將那封信遞給程昱，很是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才展露出好似一抹年輕人不知愁的天真笑容，對許褚說道：“許將軍，這可是你報仇的最後一次機會了，你可要好好把握才行。”


  許褚抱拳，正欲開口，卻不料郭嘉又揮手阻止，與沉默的程昱對視了一眼後，又說道：“此番將軍隻需戮力殺敵便可，再不用顧慮其他。一些需要動腦子的事兒，我們都已經替將軍安排好了。”


  說罷這句，郭嘉向那位美姬投來詢問的眼神，而那美姬什麽話都沒說，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既然如此。”郭嘉似乎終於有些厭倦，起身拍了拍手道：“就讓我們看看，賈詡賈文和，他這一位涼州鬼狐，究竟有何等本事兒！”說這句話的時候，郭嘉就仿佛一隻蟄伏了很久的螳螂，麵對終於等到到了時機，他忽的彈出鐮刀，出手犀利，半點都不拖泥帶水。


  隻是，郭嘉不知道，就在蔡城當中，笑眯眯品著一盞茶的賈詡，也正對著一位神秘人問道：“都布置好了？”


  “一切按照先生的吩咐，布置妥當了。”胖胖的端木正朔恭敬回到。


  然後，穩坐的賈詡便不再言語，那安然自得的姿態，就如同一隻圓滑老到的蜘蛛，在陰暗處不露痕跡，於無聲處悠然布局。他等著，等到對手驚覺之時，發現已然深陷羅網，怎麽都掙脫不開了。


  一隻年輕的螳螂，對一隻老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