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張郃的懼意
跨上受驚的戰馬時,張郃都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隻知道,自己被漢營從容有度的假象給騙了。就憑漢軍敢盡數燒毀大營這一舉,張郃知道其實整個萬人營盤當中,恐怕隻有一些蒙蔽自己、同時還可以放火的小部分兵士而已。
但自己究竟被漢軍騙了多少,張郃卻不敢想象。畢竟,目前的狀況,他可以推算出河內城的眭固已然暴露且被誅除了。而眭固的誅除,又可推斷出張楊真的歸順漢室了。再往下推,趙雲和呂布護送劉虞一事,恐怕從頭至尾,就是漢室天子下的一盤很大的棋!
而就算想清楚了那些,又有何用?
望著眼前烈火衝天的景象,張郃隻覺得自己的胸口仿佛也燃燒起來,焦躁而灼熱。
到現在為止,漢軍的反劫營可以說大功告成:即便黑山賊能夠反應過來投入戰鬥,也根本不可能是有心算無心的漢軍對手。畢竟,人數方麵,黑山賊已然不占優,漢軍精兵一萬再加上趙雲和呂布的騎兵,還有城中的張楊部曲,至少不下兩萬人——這已然是與自己辛苦一下午拉來的一萬餘黑山賊的一倍。
同時,這片地形極為開闊,漢軍可以將一萬兵力一次性投入地發動全麵猛攻。再加上他們剛才又忽然燒毀了自軍前逃的道路,衝天的火焰瞬間驚駭到了黑山賊本來就不甚強大的膽核……
但張郃畢竟是河北四庭柱中最有謀善戰的大將,他在馬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情便逐漸鎮定下來:多想無益!事到如今,也惟有一戰了!不是麽?
距離很快便近了,慘叫聲與金鐵交鳴聲愈來愈響,景象也漸漸清晰。但假若有可能,張郃寧願自己看不到眼前的一幕:地上,漫山遍野躺著的,全是黑山賊的屍體,他們的身上,都插滿了軍用的製式弩箭。顯然,大火起時,漢軍借助著那衝天的火光,對黑山賊發動了一次無差別的攢射。
可以想象,大火再加上背後忽然襲來的冷箭,這對黑山賊的士氣來說是多麽大的衝擊!所以,當張郃衝到戰場時,他看到的,便是黑山賊們哭爹喊娘的狼奔豕突。而漢軍卻如潮水般從黑暗中湧出,發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衝擊。
若是這支部曲全是張郃的手下,他至少可以保證自軍陷入一場艱難的白刃戰。但可惜的是,從農夫剛轉為屠夫的黑山賊們,根本不懂得什麽是戰爭。麵對漢軍有序而從容的屠殺,他們除卻幾個叫罵著衝上去送死之外。大部分的黑山賊,都本能地拋下作戰的武器,四處逃亡,接著便響起一陣淒厲的慘叫……
“組織陣列,隨我衝殺出去!”張郃憤怒地大吼著,他恨這些不中用的黑山賊,但更恨此時他還不得不依靠他們:“漢軍隻是包圍了我們,我等衝破一處,便可以逃出升天!”
這一句呼喊,或許是張郃記憶中最恥辱的一句。在這種情況,按他的本性應該是血戰至死,但為了能夠讓這些嚇破膽的黑山賊鼓起一絲勇氣,他隻能用‘逃出升天’這樣的誘惑。
然而,這樣的呼喊,還是沒有達到張郃的預料效果。它首先換來的,不是黑山賊向他聚攏,而是密集的箭雨從前麵無盡的黑暗中無聲無息地襲到。旁邊的五、六名將士瞬間身上中了三箭以上,翻滾著掉下馬去。
張郃大罵著,漢軍顯然已經發現了自己。他將手中的長矛舞的風雨不透,細微碰撞聲不絕於耳,箭支紛紛下落。但僅捱過這一輪箭雨,張郃便發現,自己的右臂處的傷口已然崩裂,鮮血從創口中滲出來,痛得鑽心。
而下一刻,張郃又忽然感到眼前的黑暗變成一片白光。原來,漢軍這時一齊點燃了火把!突如其來的火光刺的張郃幾乎無法睜眼,然後無數的火把與箭支再度一齊飛過來,刹那間耳邊充斥著慘叫與墜馬聲。
兩輪攢射後,張郃發現,就在這短短不足一炷香的時間,黑山賊的崩潰已然更徹底,完全成為了漢軍刀下的肥羊。他們膽寒了、驚惶了、在衝鋒不得又後退無門的情況下,他們有的開始跪地求饒,有的瘋狂地開始砍殺著附近所有人……
可下一瞬,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夥快來,這裏沒有漢軍!”
張郃驀然一喜,可定睛一看,卻見喊叫之人,分明是漢軍的一員將領。火光下,那將領相貌平平,似乎不是自己所知的任何一名聲名卓著的漢軍將領。
可就是那張平平無奇的臉,讓張郃的心猛然似乎被捏住了一般:“不可!圍三闕一,這是漢軍想讓你們自投羅網!”
可惜,張郃的聲響很快就被淹沒在無數黑山賊振奮的歡呼聲中。所有的黑山賊根本不去考慮前方究竟有什麽凶險,拚死一搏的膽氣一喪,整支大軍猶如無頭的蒼蠅般衝向了那黑黢黢的夜中。
張郃憤懣、焦躁、痛苦,種種情緒瞬間湧入大腦,令他發出了一聲猶如絕望野狼的嚎叫。他挺緊手中的長矛,神色漸漸變得肅穆莊嚴,已然有種慨然赴死的剛勇。
他要的,是殺死剛才那個出現的將領。此下狀況,隻有擒賊擒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那一股慨然的氣勢剛升騰起來,張郃的眼珠瞬間又紅了起來。因為,這一刻,他分明看到,那名將領看到自己之後,非但沒有迎上來,反而忽飄一閃,便躲入了火光後的黑暗裏。
無恥又無膽的漢軍之將!
然而,緊接著,張郃的耳膜中便灌滿了隆隆的巨響!
下一瞬,張郃便看到,一支精銳的騎兵正帶著整齊劃一的馬蹄聲朝著自己衝鋒而來。他們身上的盔甲異常沉重,非但整個身體覆蓋在了戰甲的保護當中,就連臉麵也隻留下了一雙幽幽閃耀的眼洞。沉重的盔甲使得巨大的河曲戰馬更加暴躁,奔驟的聲響令大地都為之戰栗起來!
“這,這是什麽鬼東西!……”張郃看著這一支奇怪的騎兵,感受到無盡冰冷的寒意在這個夜間彌漫開來。恐懼如毒草般迅速生長纏繞,將身經百戰的自己,也不免開始心中打鼓。
“陷陣之誌,有死無生!”震天的聲響,伴隨著他們呼嘯衝鋒蕩起的煙塵,清晰的將他們的身份表露出來。
“我乃河北之柱,張郃張儁乂!”張郃很少這樣稱呼自己,這顯得他多少有些驕矜。然而,此時此刻麵對這支與印象中大不相同的陷陣營,他隻能用自己的勇武名聲,來激勵自己的部曲隨自己一戰。
可是,這樣的激勵,卻連一息的時間都沒有持續。陷陣營一式的幽光金屬鐵甲,一式的河曲大馬,一式平端著長槍,一式眼洞裏的冰寒,一式無悔的衝鋒。他們不張揚、不高呼,他們冷靜的麵對敵人,攻掠如火,瞬間引燃整個戰場。
整支騎兵如同一頭鋼鐵的巨龍,凶悍地迎著張郃的部曲撲來,帶著死亡的寒氣的長矛如林而至,將麵前的敵人一個個斬易的刺穿,掛在矛頭之上。這一刻,仿佛漆黑的兩翼無聲的在他們背後伸展開去。陷陣營的將士,一個個陰森可怕地如九泉惡鬼。
還不及多想,一矛沒有結果敵軍的張郃,吃驚的發現,隻一個照麵,自己的部曲便完全被衝散了。突然眼前一杆長槍向他刺來,他橫矛一擋,順水推舟就向那陷陣營將士刺去,可那個無恥的偷襲者連擋都沒有擋,繼續縱馬向前,眼見這一矛就要刺中敵軍脆弱的脖頸。當的一聲,位於他身後的將士已經橫槍代他架住。
架開的士兵依舊不停,向前衝去,再後麵的漢軍已經向張郃攢刺過來,一杆槍,兩杆槍,無數槍……張郃手忙腳亂,他忽然發現,所有的陷陣營將士,其實麵對任何敵人都隻用了平刺一招,但那一招卻因為他們幾乎融入本能的精彩,以及整支騎陣衝鋒的無隙,使得他們這八百人,完全有著斬殺任何大將的能力。
並且,還是他們不用死傷一人的那種。
終於,張郃在如暴雨一般的攻擊下,被敲掉了手中的長槍。他心中一寒,恥辱地發現自己竟然也升起了懼意。於是,一橫馬,空手的他狼狽地撲倒在了鐵騎側下。
鐵騎滾滾駛去,並未因他是河北一柱而改變半分方向。仿佛,在陷陣營眼前,他不過一可憐的螻蟻。
再抬頭的時候,一柄長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而刀柄的盡頭,正是剛才一閃而沒的漢軍將領。此刻,在那將領的身旁,還有一位清矍的文士,正俯看著自己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