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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小人物與小人

  “嗯,從哪裏開始好呢?”劉協環顧了一圈整個大廳,不自覺地搔了搔脖頸。忽然發覺整個計劃實在繁瑣無比,一時還真的難以解釋清楚。


  “那就先從末將腳下此人說起!”呂布步步緊逼,整個人矗立在大廳中央,焦怒而恐怖的氣勢似如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


  劉協看著地上驚恐莫及又滿臉疑惑憤慨的眭固,所有的解釋似乎一下找到了傾瀉的出口,他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朕聞醫者華佗所著《青囊書》有言:‘人以眴時最樸’。”說罷這句,劉協無奈地又看了一眼地上迷糊不已的眭固,接著解釋道:“意思就是說,人在受到驚嚇或者生命垂危的最後一刻,他的瞬時反應最為體現出本心。”


  “所以,忠肝義膽的趙將軍,會在最後一刻飛身撲來護朕。”


  “所以,天驕無雙的呂將軍,會在得知困局難破時,奮死反撲。”


  “所以,你這樣的小人物,到臨死前的最後一刻,”劉協緩緩走到眭固麵前,俯身看著地上的眭固,然後毫不留情地出口道:“在臨死的最後一刻,你表現地還是那麽不堪,處處都隻是令人厭惡的狡獪。”


  “朕從未小瞧任何小人物,因為朕從來不認為這世間有什麽小人物。任何人,都可以在風雲際會下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劉協說這句話時眼神最為真摯。因為,他清楚自己本身其實也隻是一個小人物。直至陰差陽錯來到了這個時代,才不知不覺便成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天之驕子。


  “人物,從沒有大小之分。但人,卻有大小之別。”恍惚感念一番自己的際遇後,劉協再度淺笑對著眭固說道:“設宴將我等一網打盡之計,的確算得上一條妙計。可你,怎麽就不說實話呢?臨死之前還這般喋喋不休、自吹自擂……你莫非難道真已認為這條毒計,是你想出來的不成?”


  “狗皇帝,你…你怎麽知道?”


  “朕當然不知道。”劉協這時笑得更詭異了一分:“畢竟,你剛才所說的那一切,都是朕幫你想出來的,朕又豈能不知道?”


  “你,你說什麽?”眭固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度,“這不可能,此等妙計,分明是……”


  “分明是袁本初帳下寧國中郎將張郃張將軍飛鴿傳書教導你的,對不對?”這個時候,劉協那俊美臉上的眉毛,似乎都彎成了一道月牙兒。顯然這件事終於到了可以讓他炫耀的時刻,於是,他轉身輕輕地拍了拍手。


  眭固挺身努力地想看清大廳裏究竟發生了何事,呂布不耐他的掙紮,一把將他提在了手中,如提稚童。眭固這才看到,原來一切都是套路。那些持弩的甲士身後,竟然走出了一個手捧筆墨紙硯的宮娥,並且,那墨還是已然研好的。


  宮娥直接將這些東西放在了董昭的麵前,董昭向諸人拱了一下手道:“獻醜了。”言罷,他展開一卷空白的長安紙,揮筆寫了起來。下筆有力字跡剛勁,與張郃的筆體一般無二。更可貴的是,董昭記憶驚人,文不加點下筆如飛,將那封密信一字不差地寫了下來。


  傳給眭固後,眭固登時冷汗淋漓——這字跡與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樣,甚至一些歪扭的地方,看起來也像是受傷後的疼痛所致。


  “這,這怎麽可能?”眭固望著這些密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他這般不通筆墨之人,根本想象不到,文人士大夫竟已將書墨之法煉化到了這等登峰造極的地步。


  “是啊,這怎麽可能……”劉協無意識地重複了眭固這番話,隨後雙眼忍不住地掠向了董昭:就是這個家夥,之前偽造了派遣入司馬家的錦衣衛,才使得自己成了階下囚。若不是董昭與袁紹不是一條心,自己恐怕便一朝陷入天翻地覆之劫。


  麵對劉協略微憂慮的眼神,董昭此刻回應地卻很卑謙,但更多的卻是坦然。他早知道自己這種人不招主君們的喜愛,但同時,他更知道,主君們卻絕對離不開自己這種人。更不要說,劉協麾下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庸才實在太多了一些,正需要自己這種人獨樹一幟去平衡一下朝堂的氣味。


  董昭堅信,一個親手創立了錦衣衛這等密間機構的天子,是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能想通這些的。


  下一刻,劉協的眼神果然清明了一些,也不知道他是否同董昭想到了一處。但可以看見的是,他麵對眭固,又恢複了侃侃而談的輕鬆:“本來,張郃給你的密信,是讓你在和內城中作亂,殺掉河內郡守張楊後,再出城擊潰千裏而來、疲憊不堪的呂、趙之軍。”


  “唉,你們都知道的,朕這人生平愛好和平,最討厭這種打打殺殺、又很沒有技術含量的事兒了。所以,便不惜屈尊替張郃想出了此計,並密令來宴之人全力配合……”說到這裏,劉協原地轉了一圈,望著這一圈圈漢末的演藝達人,不由得意道:“如何,朕手下這些名將,是否可上馬殺敵,下馬演戲?”


  一旁的徐晃這時候笑得最開心,仿佛劉協剛才誇耀的隻是他一般。可不待他上前想代表眾將說些謙虛感謝的話,劉協忽然就對著他失望地搖了搖頭,歎息道:“公明啊,不是朕說你,所有人當中,你是跟朕時間最長的人了。怎麽這演技一點都長進都沒有?太浮誇了……唉,你回去之後,還是多看一些《演員的自我修養》吧。”


  徐晃那本來笑得如八月金菊的臉,頓時變成了苦瓜。可這時,呂布手中的眭固臉卻已然變成了西瓜,不僅鐵青無比,還有著如西瓜花紋一般的扭曲。他頓時明白,為何呂布、趙雲這些人都未曾暈倒,因為,這些人根本不知道整個宴會就是一場戲!


  他悲憤大吼了一聲,嗓音中充滿了不甘,猶如一條受傷的狼。隨後望著那些持弩的甲士,才猛然又想起什麽:“那,那他們?……”


  “哦,你說他們啊……”劉協又拍了拍手,頓時幾名甲士走到了大廳中央。眭固這才發現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心腹,隻因大廳側堂等處燭光照射不清,他又主觀認定在前,便將這些適時衝入的漢軍將士當做了自己的人。


  “眭固,虧你也想得出摔杯為號這樣的橋段來。”劉協很憐憫地撿起地上那青銅酒樽,自己都替眭固感到臉紅:滿堂喧鬧的宴會中,你就算使出吃奶的勁兒,能將青銅酒樽摔出什麽聲音來?


  就算這酒樽是玻璃的,可你也不想想,朕是天子啊,大廳中央怎麽也要鋪一層紅毯以示皇家的威儀吧,你又能摔出多大的動靜來?要不是朕悄悄打手勢讓那些後堂的甲士衝出來,這戲估計都演不了一半兒就有導演要喊停了……


  拍了拍手,劉協倒手又將那酒樽扔在了一旁,笑吟吟中卻又略帶一絲傲慢地向呂布問道:“好了,朕的解釋到此為止。呂將軍,你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嗎?”


  呂布足足愣了片刻,都未說出一個字來。他靜靜地站在那裏,整個人看起來仿佛很想隱在大廳之外一般,那張陰鷙的臉龐如野獸般的眼睛,也不再散發出習慣性譏諷的冷光。隻是間或一閃,無意流露出的一絲震驚,表現出他心中此刻已如波濤海嘯般洶湧。


  向來信奉武道的呂布,對於任何計謀,都會采用毀滅的方式來摧殺一切。可今日,他卻看到,還有另一種方式,非但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一場陰謀屠殺化解,更可以令其看起來像是一場可笑的鬧劇。


  這等手段,看似兒戲,但背後那細致入微的籌謀算計,以及高屋建瓴仿佛淩駕陰謀之上的那份揮灑自如,竟已然到了令人歎為觀止的地步。


  呂布實在很難想象,麵對這位仿佛就是‘陰謀’代言的天子,世間還有誰能夠令他低頭高傲的頭顱?


  不過,呂布終究是由武道巔峰開始走向智慧的人。他沉默了片刻之後,終於眨動了一下幹澀的眼皮,開口說出了一句令劉協為之驚奇的話:“陛下用計當已到無形勝有形的地步,然末將卻不明白,陛下既知眭固此人還有外應,為何還敢將漢室眾將召至酒宴?倘若張郃大軍突至,陛下要用這全城醉酒之人迎敵不成?”


  劉協‘咦’了一聲,但也僅僅隻是驚異了一下而已,隨後便又如廳外的桃花盛開般笑得那般灼灼芬華:“誰說全城都是醉酒之人了?就算是這宴會中,呂將軍沒覺出也少了幾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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