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這怎麽回事兒?
剛入河內城,劉協燥熱的頭腦便攸然冷靜下來。他發現,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從城外聽來,河內城中已然大亂,躁喊之音幾乎都要蓋過了城外的攻城嘶吼。可入河內城後,劉協才發現城中街道上並沒有多少人。反而隻是城門前的房舍內,關押著無數的百姓——這些百姓們此刻仍舊驚亂不堪地喊叫著,就如剛才劉協在城外聽到的喧囂慘叫一般。
再遽然回頭,劉協不出意料地看到已然開啟地城門,又被幾百名行動有素的兵士迅速關上。同時,在城門與劉協精騎之間,由這些兵士們亙起了一道拒馬、鹿砦等障礙,更有一些無良的兵士,還在劉協周遭灑滿了鐵蒺藜。
豁然抬頭,四周城牆上伏兵盡出,一個個麵容冷峻、擎弓搭箭的兵士凝神以待。隻需張楊一聲令下,立時就可將劉協這支精騎連人帶馬射成篩子!
聰明絕頂的劉協當即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回首沉默地看著城門縫隙後,陷陣營、五官精騎、以及各漢軍將士那驚懼暴怒地朝著河內城衝來營救自己的表情,忽然有一絲說不出的明悟。於是,就在城門徹底關死的那一瞬,劉協忽然毫無征兆地給了自己一巴掌:“媽的,中計了。”
“陛下!”身側一名五官精騎屯長緊張沉重地握著手中的長矛,身體緊繃地猶如即將飛撲捕食的豹子:“陛下放心,我等縱然萬死,也會護衛陛下周全!”
劉協平淡地擺了擺手,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戰甲,竭力理清了一點點思緒後,才朝著城牆上那些似乎比劉協更緊張的兵士們喊道:“不要再躲躲藏藏地藏著了,讓張楊下來拜見朕。”
啪,啪,啪。
響亮而散漫的鼓掌聲從城牆上傳了下來,張楊緩緩現出身形,終於又找回一點身為河內執掌者的感覺。雖然此番他的裝束十分狼狽,但居高臨下俯視當今天子的成就,卻讓他看起來更偉岸、更高大。
“果然不愧當朝天子,中計被縛之刻,也這般鎮定自若。”張楊仔細打量著戰馬上的劉協,正在思忖著是否要向這位少年行君臣之禮。卻見城下漢軍已然衝鋒至城門,忍不住淡然一笑道:“陛下,今日之戰,勝負已分,我等便到此為止,可否?”
劉協此刻也在靜靜打量著張楊,在弓箭的寒芒影射著天上吞吐的陽光下,劉協的表情看起來也飄忽不定。麵對張楊將這場戰爭視作一場遊戲的淡然口氣,他不由心中暗驚,同時,大腦在凶險的壓力下也急速開始轉動起來。
從入城後的那一刻起,劉協便知道自己成了別人圈套中的獵物。但令他想不通的是,張楊看起來並不想殺了他以終結這場戰爭。雖然,張揚也知道殺了自己可能會引發更大的戰爭,但眼下他這番智珠在握的風度,絕不是一個二流武將能夠做出來的。
他的幕後,必然有高人指點。
並且,那個人還不是袁紹的人,或者說,至少已經不是同袁紹站在一條線的人。因為,劉協十分清楚,假如是袁紹擒獲了自己,他會急切到不由分說先將自己斬殺在當場,隨後才會思忖找替罪羊的地步——畢竟,長安這個正統的漢室,是目前唯一阻礙袁紹的巨大絆腳石。
那麽,既然張楊和張楊幕後之人不是袁紹的人……由此一來,下麵的故事就十分有趣了。
可就在劉協想到這些,心中微微安定之時,忽然一陣細微的破風聲傳過,身後的幾名騎士突然表情一僵,隨即兵刃落地的聲音便驚醒了沉思中的劉協。他猛然抬頭發現,原來適才城牆上有人射出了幾箭,卻沒有取劉協身邊騎士的性命,隻讓他們兵器脫手並發出了一聲疼痛的悶哼。
這是一個警告。
麵對驚變,劉協的臉色立時陰了下來。他緩緩抬頭看向張楊所在的位置,以著十分篤定的語氣、清晰無誤地說出了一番話:“董昭,董公仁,你給朕滾出來!當著朝廷的官,吃著張楊的糧,卻在給袁紹這逆賊辦事!孔子曰,非其鬼而祀之,謂之諂!你這祀鬼之臣,如今更敢傷我大漢五官之騎,可還知羞否?!”
董昭看似如常地從張楊背後走出,他沒有問劉協是如此猜出自己在此的,而是竭力掩飾著心中的震驚,冷著一張臉說道:“陛下,識時務者為俊傑。非是臣乃祀鬼之臣,而是陛下知道此刻您該怎麽做。”
“哦……?”劉協饒有興致地看著董昭,一雙眼睛似如利劍般看破董昭外幹中虛的假象:“你想令朕解除武裝,成為你的俘虜?”劉協緩緩下馬,伸腳踢開麵前的鐵蒺藜,一步一頓走到城牆之下,望著張楊與董昭,忽然停下腳步:“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等本事兒!”
“哼,天子在手,漢軍投鼠忌器,我自可予取予求……”董昭溫和的麵容終於變得有些扭曲,他怎麽也想不到事情已到了這般田地,這位漢室天子竟還能如此自傲。
然而,未待他惱羞成怒,一旁的張楊忽然臉色大變,猛然一把拉著董昭趴在了城頭上。再之後,一塊巨大的飛石便毫不留情地砸在城頭之上,蕩起一片碎石煙塵。
董昭狼狽不堪爬將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城下的劉協:“你就不怕我們殺了你?!”
劉協驕矜地抬了一下頭,似乎不屑回答董昭這個問題。不過,假如有人在他身側,便可看到劉協那劍鋒一般的眉毛,其實已經突跳了起來,手心裏也盡是冷汗。
城外漢軍會繼續攻城此事,他是有所預料的。但他預料不到的,是董昭董昭和張楊到底在耍什麽花招,以及,他們對自己的底線究竟是什麽。
顯然,此時兩軍如同立在一場劍拔弩張的談判席上。無論是劉協還是董昭,都在努力爭取著談判場上的主動權。而這一塊飛石恰如其分的襲來,使得漢室這一方用最實際、最冷硬的行動表明了他們的決心。
隨著董昭羞惱的臉上變幻百般,仍舊不敢輕舉妄動,甚至當暴怒的張楊下令讓弩士們動手時,董昭還竭力一把拉住張楊後。劉協便知道,這場短暫的談判,自己也取得了短暫的勝利。
“陛下不愧乃當今天子,此等風度氣概,令人心折。”董昭歎息了一句,鎮定的表情在此刻徹底龜裂。他恭敬地向劉協施了稽首禮,隨後開口道:“還請陛下移駕城頭,免除了兩軍幹戈,再容張將軍設宴為陛下壓驚。”
三百五官精騎齊齊下馬,嚴神戒備地護衛著劉協登上河內的城頭。在他們身後,是大群河北兵士引弓搭箭、亦步亦趨地圍攏成一個更大包圍圈。
待劉協終於出現在漢軍將士眼前時,整個軍陣頓時發出一聲如蒼雷怒吼的討喝之聲。城下各將領看到這一幕,更義憤填膺。當前徐榮振目怒吼道:“張楊狗賊,爾等竟敢挾持天子,還不速速下城授首?!”
劉協歎了一口氣,徐榮這句話固然沒什麽水平。但今日最大的敗筆,卻莫過於自己。由此,他沒任何資格取笑徐榮,隻好捋平心緒淡淡開口問道:“徐將軍,剛才是何人下令飛石攻城?”
徐榮麵色一下鐵青不已,當即認為剛才那一擊使張楊惱羞成怒,欲借天子之手出自己一口惡氣。想到此,徐榮慨然縱馬上前抱拳道:“適才乃末將下令,陛下若有任何責罰,可由末將一人擔下。”
“不,剛才是末將下的令!”
“胡說,所有人都看到,是我下的命令!”
“都爭什麽,陛下曾說過,要實事求是,剛才明明是本將下的命令!”
徐榮一開口,高順、李嚴、薑冏三人皆齊齊跳了出來。顯然,這三人與徐榮所想的一般無二。
但城上劉協的表情便十分精彩了,縱然在敵軍重重包圍下,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望了望投石車後正在趕來的楊阜與韓浩二人,他登時明白道:“是楊羲山與韓元嗣所下的命令吧?”
“不是!”四人齊齊搖頭否認。
但事實上,劉協猜得絲毫不錯。剛才的確是楊阜斷然下令強攻,還引得他們這些人暴怒阻止。隨後,又是韓浩見兵士無人敢動,慨然上前親自操手將一顆飛石拋到了河內城頭上。
這四人當時真想一刀殺了韓浩,可此刻一經天子問詢,又極力袒護起此二人來——畢竟,他們都知道,楊韓二人所為恐怕是當時最正確的選擇。而他們,卻絲毫沒有那般決然的膽氣。
“什麽不是?”劉協有些厭煩同四人進行這種扯皮了,袖袍一甩大聲說道:“楊阜與韓浩二人見事極明,果毅敢當,回朝之後,朕必定好生論功行賞。爾等幾人……”說到這裏,劉協轉頭看了一眼臉色幾乎都快成黑鍋底的張楊和董昭,才微微一笑繼續道:“你們沒事兒都回去洗洗睡吧。”
四人一時愕然,彼此對視一眼,皆麵麵相覷:陛下不是被綁架了嗎,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