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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明日愁來明日憂

  “五花肉二斤,三十個大錢,謝謝惠顧您咧。”劉協一刀割下一塊肉,隨手丟給朱屠戶一稱,不多不少正好二斤,把一旁的冷壽光和太史慈都看傻了。還不單如此,劉協隨手又割了一塊豬油放在五花肉裏:“這是給您的添頭兒,回頭再來哈。”


  這一刻,太史慈也顧不得鄙夷冷壽光這個閹人,用求證的目光向冷壽光望去:咱這陛下,不會真不是靈帝的血脈吧?就這架勢、這手法,分明比賣了十幾年豬肉的屠戶還嫻熟嘛……


  而冷壽光的眼神就十分值得玩味了,他的眼中既有幽怨,也有憤怒,但當這兩種神情匯聚到一起後,似乎就變成了女子才有的幽怨:太史將軍,您怎麽能這樣說咱家的天子呢?咱家天子,可是生而知之、天成的通才,莫說賣肉,就是殺人放火、治理天下,不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兩人這就這一來二去、眉來眼去地在無聲中對劉協進行了詳細而嚴謹的爭論,最終,當然還是跟在劉協身邊較久的冷壽光占了上風。


  可就在此時,兩人卻猛然聽到剔骨刀剁在了肉案上的聲響,回頭卻見劉協已抓過一塊抹布擦了擦手,得意洋洋地向朱屠戶炫耀道:“老朱啊,不是朕說你,做生意就要這樣笑臉迎人、和氣生財,你老是黑著那張臉,怎麽能做好生意呢?”


  朱屠戶這會兒是又震驚又委屈,自己一天的肉,不到半個時辰竟然已經被劉協買完了!

  這天子果然是天子,要是改行賣肉,自己還不早就關門了?可委屈的是,陛下,俺老朱這張臉生來就黑,您不要再打擊俺了好嘛?


  成功震懾了老朱,更非常成功地混入百姓當中後,劉協才想起了今日的正事,拉著老朱坐下後跟其他百姓聊起了家常:

  “百姓們啊,關西那仗,咱大漢是打贏了。不過,為了這場大仗,朕去年從河東、南陽撈來的老底兒可都全賠了進去。你們也知道,打仗就是燒錢害命,你看看那位還不到二十的神威天將軍,聽起來威風吧,告訴你們,都臥床不起了,造孽啊……”


  “是啊,也不知道關西那裏人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就那麽喜歡造反……”百姓不懂國家大事,但他們說出來的,卻又最關係著國家大事:“如今大漢之人,想種地,隻要入了戶籍就給分田地、分耕牛和種子,種滿三年就是自家的地了;想做生意,也隻要去衙門報個備,就能開門營業;有啥手藝技術,朝廷還時不時征召給訂單……日子怎麽也比以前好太多了。”


  “老劉,你不懂。你說的這些都是咱漢人,聽說那些匈奴、羌胡可不行。”


  “怎麽不行,我對門住的那家不就是匈奴人?你看人家家裏養著的五匹馬,都有朝廷給補貼,我要是有那牧馬放羊的手藝,也不光想著種土豆……”


  “跟你不行就是不行,你對門那家是有門路,才能拿到朝廷的補貼。你看平時那些來長安城裏做生意的匈奴人,就連榷稅都要比漢人高三分。咱漢人的日子是好過了,他們匈奴、羌胡本來就生在那邊塞苦寒之地,又看著我們這麽好過,能不眼紅造反嘛。”


  “是啊,怪不得邊疆自古多叛亂,這裏高門大戶富得流油、那邊卻窮得隻能燒牛糞過冬,我要是個匈奴、羌胡,也他娘的……”


  這老漢說著說著沒收住口,猛然意識到大漢的天子還在身旁,待反應過來這話簡直就如同造反,不由嚇得雙腿打顫,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老兒有嘴不會說話,該死,該死。”說著,就又想磕頭又想扇自己嘴巴,當真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劉協,這會兒也是一副剛反應過來的樣子,趕緊上前扶起了老漢:“老人家這是什麽話,天下事自有天下人說道。朕乃天子,就要想法讓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


  安慰住了老漢後,劉協又很認真地問了老漢一句話:“不過,老人家,你當真認為這就是異族造反的緣故?若是朕詔令天下,不論漢人、羌人、胡人、匈奴人,朝廷都視為一體,你們難道不會引以為恥嗎?”


  “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又不是那些人生下來就想著當羌胡、當強盜的。要是陛下真能如此,那些羌胡、匈奴再造反,就真該殺光抹盡了!”朱屠戶甕聲甕氣開口,雖然話糙,但理兒不糙。


  “如此,朕心中便有數兒了。”劉協站起身來,向著眾人微施一禮。百姓們哪敢受這一禮,紛紛跪地回禮,可當他們再抬起頭時,卻已不見劉協身影。


  隨後,直至天色將晚,劉協才回到了未央宮中。這半日的時光,他幾乎總是故技重施,與一片百姓熟絡後,便開始向他們詢問異族之事,得到的答複也都大同小異。除了曾經被羌胡殺戮破家的小部分人外,長安的百姓竟出乎劉協的意料,有著超越這時代的包容和開放之心。


  他做這些事,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事實上,關西一戰之後,韓遂雖然東顧無力,但漢室同樣需要一段休養生息、積蓄實力的時間。更不要說,熟知曆史的他,還清楚地知道這一年,關中將是一個大旱之年。


  對於今年即將到來的大旱,劉協並沒有多少憂心。畢竟,就算是曆史山的這一年,朝廷似乎也依靠府庫的存糧,挽救不了不少百姓。而如今的大漢,府庫不說充盈,就說那些耐旱的土豆作物,最多就是令田地減產一些而已,遠到不了關中大亂的地步。更何況,今年開春,劉協便令鍾繇重點興修水利、挖井儲水了。


  劉協最憂心,就是關西平而複叛的問題。關西眼下有馬超鎮守著,但馬超滿腔仇恨,顯然沒有多少心情治理民政,即便有那心思,他那內政才能……嗬嗬。


  對付羌胡異族,光靠鐵腕鎮壓是不行的。如今馬超這記鐵拳打出去,倒是使得關西羌胡服軟了。但終究治標不治本,劉協思來想去,最終還是認為解決關西的問題隻有一途,那便是正式下發詔書,告之羌胡……不僅單單羌胡、還有鮮卑、烏桓、南蠻、南越等異族,朝廷均對他們與漢人一視同仁,才能從根本上解決民族這問題。


  在此之前,劉協也做過不少準備工作,那邊是冊封匈奴一事。這件事兒的反響,總得來說,很令劉協煩躁。對於平民百姓來說,他們似乎根本沒將這些當回事兒,該幹嘛還幹嘛。


  可對於朝堂公卿來說,卻是引來一場大風波,幸好當時隨後發生了封台祭天刺殺的大案,以及朝廷立刻進入備戰關西的狀態,才使得這場風波被壓製了下來。


  但劉協還是看得出,朝堂上那些食古不化的臣子們,一個個還賊心不死。劉協要是再度舊事重提,他們恐怕又會是一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爭論,然後就是‘陛下你要聽我的,不聽我的,我就死給你看’這套路。


  想想這些,劉協就覺得頭疼。


  不過,與當初不同的是,劉協如今是有了家室的人。此刻見劉協眉頭緊蹙,先在劉協看不到的一處輕歎一聲,隨後落落大方地走到劉協背後,一雙冰涼卻貼心的玉指撫上劉協的太陽穴輕輕揉動,令劉協可以自由地摩挲自己脖頸處那處早已不見的鞭痕。


  “陛下,國事繁雜,卻也不能一蹴而就。事有輕重緩急,您擇最重最憂之事處理不就行了?”


  聽著背後這綿軟甜美的聲音,劉協不由放開了自己摩挲鞭痕的手,轉而輕輕握住伏壽的玉指,在手中環繞。兩人成婚其實不過兩月有餘,但舉止言談,已如知心夫妻般從容溫馨。


  “就是最重最憂之事,才令朕愁眉不展。如今漢室最憂之人,莫過野心勃勃的河北袁紹。然攘外必先安內,關西剛剛平靖,朕雖有永定之策,卻恐得不到朝臣認可。”


  “陛下是已經同朝臣們說了,還隻是自認為朝臣會不同意?”伏壽眉頭同樣微微一皺,她雖不大過問朝政,卻也看愈發看那些冥頑不靈的士大夫不順眼。一個個都如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治理天下不行,提起反對意見反而一個頂仨。


  “不用說,朕也猜得出到底是什麽情況。如今朕的班底與那些士大夫勢均力敵,但朕真懶得去跟他們去吵。”


  “要就讓他們自己人去吵。”伏壽忽然福靈心至,嘴角浮起了一抹與劉協使壞時一般無二的微笑:“臣妾可是記得,陛下如今威勢愈盛,收服了不少中間派呢……”


  劉協聞言一喜,回首之後已笑逐顏開:“壽兒,你果真是朕的賢內助啊。”說罷這句,劉協才看到伏壽嘴角那動人的微笑,越發感覺兩人太有夫妻相,他的嘴角不由也翹了起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皇後,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歇息了……”


  “啊……”伏壽發出了一聲急促的呼喊,但很快,這聲響就化作窸窸窣窣歡愉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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