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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飲茶之道

  西北的天氣,總是比關東要冷上許多。


  由此,即便是萬物複蘇的季節,可在這裏,一壺煮好的熱茶端出來,仍舊冒著濃重的騰騰霧氣。


  韓遂拿過一柄銅勺,將茶壺裏的熱茶舀了一勺倒入竹節杯中,輕輕啜飲了一口,才感覺身體有些暖和起來。透過熱氣騰騰的茶霧,他看到閻行那一張早已不耐的臉,才開口道了一句:“彥明,你是否想知道,今日我為何這般虎頭蛇尾?”


  對於韓遂一眼看破自己的想法,閻行早已習以為常。但這卻止不住他對韓遂的那絲厭惡,就如眼前來說,假如韓遂還是當初那位漢臣名士,飲上一杯熱茶也不算什麽;可身為統掌西涼之地的鐵羌盟盟主,他不喝馬奶酒、不食肉物、更不戀女人,這樣的作派,與羌胡部落很多首領格格不入。


  若不是他那詭秘陰毒的手段還死死籠罩在鐵羌盟上空,恐怕那些桀驁不馴的部落首領,早就將這個虛偽矜高的家夥大卸八塊了。


  “主公,今日看似冀城兵士義憤填膺,然《三略》有雲,因敵變化,不為事先,動輒相隨。冀城兵士怒則怒矣,然過猶不及。我等若先遣一些蛇鼠兩端的部落攻城,既可鏟除這些不穩定的部落,又可急速消耗冀城守城器械,可謂一舉兩得。待冀城兵士已消耗殆盡時,全力總攻,冀城旦夕可破!”


  與馬超一戰之後,閻行幾番潛心磨煉,以求突破馬超種在自己心中的心魔。可悲哀的是,他越是折磨自己,卻越發現自己越無法掙脫馬超那恣意囂張的陰影。無奈之下,閻行轉而求其次,潛心精研起《六韜》、《三略》等兵書著作,以求在戰法上能勝過馬超一籌。


  適才這番話,正是他歸來時思忖,結合《三略》才想出來的。


  “想不到彥明已然這般有勇有謀、見識深遠,老夫甚慰。”韓遂滿意的點了點頭,對閻行露出了欣賞的目光。但最終還是美中不足地又微微搖了搖頭,指點他道:“彥明,你雖有長進,卻局限自身。此言,仍不過一將之見也,欲統率萬人之眾,必有統率萬人之智,若你為統帥,統觀西北大局,那一個小小的冀城,當真那般重要嗎?”


  閻行簡直快被韓遂氣笑了,冀城不重要?


  冀城乃隴西、甚至朝廷明諭的涼州治所之地,東有大散關天屏,北有蕭關雄踞,往南接連漢中益州,往西更是商路不絕的西域絲綢大道。


  若據冀城,東進便是八百裏秦川肥沃之地,南吞更是地方靖平、有著天府之地的益州。就算沒有多少政治頭腦的閻行,也可以想出重開西域商路、蓄養良馬、結好羌胡這等王霸之策。


  可韓遂竟說冀城不重要?


  “地方是死的,形勢卻是瞬息萬變的,我非是說冀城不重要,而是說,此時我們就算攻下冀城,便真的可據為己有嗎?”韓遂再度飲了一口熱茶,微微蹙了蹙眉頭。他知長安早不興這煮茶,天子新創的炒茶清香怡人……隻是,這等雅事,與閻行訴說便如對牛彈琴。


  一想到這些,韓遂便有些不耐,他揮了揮手,隻言簡意賅地又說了一句:“漢室已視我等為心腹之患,已遣援軍前來;馬超更是如附骨之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此番我等若不能給朝廷一個深刻的教訓,又怎能安享西涼?”


  “可攻下冀城,以逸待勞不是更……”


  閻行剛說到這裏,卻見韓遂已閉上了眼睛,他自知這是韓遂示意自己離去之意。大感無趣之下,也隻好躬身抱拳告辭離去。


  “韓將軍整日與這等粗俗武人為伴,甚感寂寥吧?”就在閻行的身影消失於房中不久,一聲溫和明顯文人的嗓音自角落裏傳來。


  “長安的炒茶之術,亦非宮廷秘辛。相反,那個視錢如命的天子,早就令人打著皇家的噱頭在市中倒賣。”這一次聲音柔美清脆,顯然是一女子之音。隻是,那柔美清脆的聲調在提到‘天子’之時,怎麽也壓不住那一絲複雜的怨毒。


  但韓遂卻恍若未聞,微微回頭,果然見那女子已將一包炒茶奉上。韓遂小心翼翼地打開,如獲至寶:“如何飲用?”


  “熱水一泡即可,義父。”董白那混血精致的臉龐上,罕見地竟出現一絲小女兒式的溫柔。單以此幕來看,誰都不可能將她與獨身長安刺殺天子、一計挑撥馬韓反目的妖女聯係起來。反而都會認為這位甜美可人的少女,真的隻是韓遂舔犢之情泛濫收入的一孤女。


  “不盡然吧?”韓遂皺著眉頭,有些不相信董白問道:“為父聞這新茶須有特製茶具、更要分山泉、井水、無根之水煮泡,甚至這飲茶之所,都有講究……長安之中,不是還有天子親手所著《茶經》,盡析這飲茶之術?”


  董白聞言,那高挺的鼻梁微微皺起,越發顯得她嬌憨可愛。但熟知她脾性之人卻知,這反而是她惱怒前的征兆:韓遂幾番提及那個她深埋在心中的名字,已然令她有些厭惡和憤怒。


  “矯揉造作、自抬身價爾。這等把戲,也隻能騙一騙那些粗俗逐利的商賈。我們那位天子,不是向來善使此道?”在董白現身前先出來的文士,似乎甚善察言觀色,雖不識董白脾性,但見董白停頓不語,卻已上前補救道:“飲茶之道,在乎其心,將軍怎麽也如此落了下乘?”


  “嗬嗬,公則言之有理。”韓遂饒有興致地看了這位麵色溫和的河北名士郭圖,再將董白那疑惑間卻暗生盤算的神情收入眼中後,才將一撮炒茶衝入新的竹節杯中。


  韓遂一聲可謂頗多因緣際會,官場沉浮、沙場征伐,幾番屍山血海當中走出的他,早就對人情大局有了一份兒自己獨特的視角。


  郭圖秘密趕來此地,自然是奉了袁紹的指令。而他的到來,本身就是個鮮明的信號。不過,冀州與涼州相隔千裏,若不是雙方有個共同的敵人且正好卡在兩地正中,韓遂其實懶得搭理這個郭圖——與袁紹暗結盟約,除了一個口頭協議,令那個四世三公的袁紹感覺天下盡在自己掌握中這等無用的虛榮外,根本百無一用。


  至於董白,韓遂在見她第一麵的時候,便看出了此女的巨大價值。表麵上來看,一個漢室暴亂逆臣的孫女,和一位手握幾十萬精兵、威震一方且還有著莫大名望的諸侯,根本毫無可比性。


  但就如韓遂之前向閻行說的一樣,時也,勢也。此時此勢,一位熟悉天子秉性又有著不惜一切想要摧毀漢室的複仇之女,實在要比那個除了口頭承諾之外什麽都不能給的袁紹,要有用太多了。


  於是,表麵上韓遂雖古波不驚,但對於剛才郭圖替董白解圍一事,已然心懷芥蒂。故此,他也懶得飲上那一口炒茶,直言道:“郭先生智計無雙,設下以冀城為餌,誘使漢室大軍與馬超合流,再被以逸待勞的我等大舉攻破之策,果然高明。”


  郭圖微微頜首,他不知韓遂說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更主要的是,他看到,韓遂雖然看似同自己談話,但眼中的餘光,卻是看著董白的。


  “義父,攻破冀城再據城而守,不是更好?”聽韓遂終於道出了今日虎頭蛇尾的緣故,董白顯得有些急切。因為無論怎麽看,她也覺得閻行的做法才是最優方略。


  “非也,我軍若攻破冀城,則塵埃落定。漢室統帥亦非蠢人,又豈會自投羅網?隻有我們擺出一副對冀城誌在必得、可冀城偏偏始終命懸一線時,那些援軍才會奮不顧身趕來馳援。哼,天子軍製獎懲一策雖可鼓軍心,卻也可令那些泥腿子在金錢的誘惑下迷失了雙眼!”


  韓遂說這番話時,眼光已然完全放在了董白的身上。這等軍機大密,他不同閻行這軍中第一將明言,卻毫無保留地告知了董白,可見遠沒有隻將董白當做一普通棋子。


  待見董白臉上露出一絲恍然大悟的神情後,韓遂才滿意繼續說道:“更遑論,此番漢室援軍,不是新附降將,便是資曆平平之輩。據聞那統兵之人,更區區東城一令,縱然持節而來,他又憑何壓製得住一心複仇的馬超和那些欲求擎天大功的驕兵悍將?”


  “郭先生,老夫所言,可對先生心意?”韓遂待郭圖麵色尷尬之際遽然回頭,那細小的眼中,渾然一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梟雄光彩。


  郭圖猛然一震,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太小視這位‘黃河九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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