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朕要一個女人
未央宮,昆明池。
隆冬已過,天氣漸暖,春水初融。湖中,去年劉協為開源節流而投入湖中的魚苗,已然長成了尺許長的彩色錦鯉兒,它們就在暖沙裏曬暖嬉戲,人來也不驚逃。
在湖邊望去,紅梅綠竹,青石白水,美不勝收,讓人心曠神怡。
一匹渾身純白馬兒散放在一旁,啃吃著地上茸茸的細草,悠閑的打著響鼻兒。幾條健碩的獒犬,爭相追逐著一塊骨頭。劉協坐在一塊湖邊一塊圓石上,屁股下坐著一張暖墊,看著一條獒犬搶來那骨頭搖尾報功後,摸了摸狗頭,又百無聊賴地將骨頭遠遠扔至一側,引得那些獒犬再一次如脫韁的馬兒般瘋跑。
魯肅皺著眉看著這一切,真不知自己該如何表達此時的心情。不過,待走到劉協身邊時,他卻見劉協一邊往湖中扔著石子,一邊還念念有詞輕聲抱怨著:“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更是其樂無窮……”
最後,劉協似乎想到了什麽氣人之事,狠狠將手中最後一塊石子丟入湖中,狠聲咒罵道:“朕去你個其樂無窮,都是一群吃飽撐的沒事兒幹的蠢貨,不收拾你們,就不知道馬王爺到底幾隻眼!”
看著這位傳言中喜怒無常卻雄才大略的漢室天子,此番竟如深閨怨婦一般,魯肅那輕蹙的眉頭更加緊鎖起來,麵色十分尷尬。幸好,引他而來的冷壽光似乎對劉協這種反應早已習以為常,假意咳嗽了一聲,提醒劉協人已帶到。
見天子回頭,魯肅當即便要行君臣之禮。但卻被劉協一擺手製止了,隨後便聽到劉協那漫不經心地說道:“別客套了,坐,與朕好好聊聊天。”
魯肅看著圓石上那塊暖墊,臉色忽然好看了些許。他是土豪出身,與那些恪己守禮、寧願折磨自己正身危坐也不願舒舒服服箕坐的士大夫畢竟不同,但隨後一屁股坐下後,他就發現自己好像被耍了。劉協的大袍之下,裏麵還穿著一條怪異的裏衣褲子,而自己光著腿,隻能盤起來,才能保證不出醜。
“不用那麽謹小慎微,就算你被朕看到了,大家都是爺們兒,你計較個什麽?”劉協見魯肅窘態,不由露齒嘿嘿一笑。
‘那你怎麽特意還穿了一件裏衣?’魯肅腹誹著,但麵上卻毫不表露。他初入長安,又是被劉協以一種很尷尬的方式征辟而來的。
雖然劉協可以說令他不拘小節,但魯肅卻隻能將這話當耳旁風:京畿重地的水兒到底有多深,自己初來乍到毫不知曉,真若一副傻白甜的模樣聽了劉協的話,自己恐怕連怎麽死的都不清楚。
見魯肅這幅反應,劉協卻是略帶滿意地笑了笑。看得出來,魯肅是那種體大精統的人物,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然胸有城府。這樣膽大而又穩重之人,正可肩擔大任。
“朕召你來,想必你已猜出了一鱗半爪。不過,朕真不是那種喜愛耍弄手段的天子,所以,此事朕便與你明言。”劉協拍了拍手,轉過身來麵對魯肅,直言不諱道:“關西之事,動搖漢室根本,更時時刻刻威脅著漢室的威儀。所以,此事已不能拖。朕當然還想著統禦大軍親征,但你也清楚,此番朕根本沒這個機會。”
魯肅點了點頭,劉協從一開始就在觀察著自己。同樣,魯肅也始終不著痕跡地揣摩著劉協的秉性。他相信劉協這番話半分都沒有摻假,單以他從曲阿那裏得知的種種傳言,他便感覺得出,漢室在近一年內,恐怕便要大刀闊斧整頓吏治、改革政製,進而以著全新的活力和姿態激發漢室的內在。
而這些所有的動作,一旦離開了這位漢室掌舵者的殺伐決斷震懾,是根本不可能順利推行下去的。此事攸關漢室百年興衰,由不得劉協不慎。故此,他必然要坐鎮長安……
隻是,他此時同自己談論這些,莫非?……
“不錯,引兵救援關西之人,朕想讓你來辦。”劉協看出魯肅眼中的疑惑,以一種絲毫不準魯肅質疑的語調說道:“你不用有所顧忌,隻要朕還在長安坐鎮,你就不會受到半分來自朝廷的幹擾和麻煩。朕會授予你持節之權,屆時入隴西之後,大事小情皆由你一言而決。朕要的,隻是一個靖平的關西!”
心中的猜測終於成了事實,魯肅心中雖然已有準備,但仍舊想不到劉協竟如此看重自己,不由急忙翻身跪地:“微臣惶恐,此事攸關天下大局,微臣不過新降之人,陛下便委此重任,微臣恐有負陛下重托……”
劉協對於魯肅這番話恍若未聞,不待魯肅說完,便有自顧自一般伸出了一個指頭:“此番出兵,你帶不了多少人馬,職位也不會太高。但朕卻會給你一些不錯的人才供你驅策。想必,袁術手下大將紀靈之名,你在曲阿已有耳聞。”
魯肅目瞪口呆地望著劉協,麵色流露出一絲凝重的思索之情。而劉協伸出這個指頭後,有伸出第二個指頭:“此外,朕手下還有一員五官中郎,也會與你一並入關西。”
魯肅臉色再變,怔怔地看著劉協手。果然,隨後劉協又伸出了第三個指頭:“南陽文聘,有勇有謀、忠篤有信,可擔大任。”
說完這些,劉協再不複一言,隻是兩隻眼睛爍爍,猶如湖光一般波光粼粼地望著魯肅。而魯肅在這樣的注視下,臉色不由變得愈加難看。隻不過,這種難看的背後,那一絲絲興奮之情卻愈發跳躍,直至令他的雙眼也恍然如波光。
關西之事,小則動搖漢室威儀,大則影響天下亂局。可引軍前援這等重要的職位,天子心腹之將、肱骨大臣一個都不用,卻派了地位如此微妙的幾個人,其中意味頗可琢磨。
這一舉,絕不單單一個‘用人不疑’那麽簡單。魯肅初來漢庭,不知朝廷局勢究竟如何。但從喜宴上諸臣的反應和劉協上來對自己的任命來看,天子對於這暮氣沉沉又虛於實務的朝臣是有所不滿的。
然而,這位少年天子雖然個人威望已如日中天,卻也無法旗幟鮮明地與這些百年世族直接開撕——那是極為愚蠢且沒有必要的,故此,他必須在妥協和權衡中找到微妙的平衡點。
很顯然,引入一支新興的勢力,是衝淡這種老牌兒勢力最有效且溫和的手段。自己在曲阿頗有名望,又新入長安,心中忐忑,正需一個機會展現自己的才幹以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他需要關西這片舞台。同時,紀靈、李嚴、文聘這三人也與之相類。
再者一個原因,天子的心腹和肱骨大臣是動不得的。漢室軍製改革已然甚囂塵上,荀攸這位參讚免不了要同劉協一同參詳。而鍾繇,身為天子與朝廷士大夫階層的一個緩衝人,他更是不可能離開長安。
同樣,楊修也有這樣的作用,又因他性情輕佻,太過引人注目,所以天子也不得不雪藏他一段時日。至於諸如徐晃、徐榮這等天子親手提拔上來的中堅將領,已然功績在身,若一味立功,則更增士大夫對武人的戒備……
如此,令一批資淺位低之人統領出關,而天子親自坐鎮居中,則萬無一失。
其中唯一有所瑕疵的,便是這支大軍統屬不一,心懷芥蒂,是否能夠在關心力挽狂瀾,便要求統兵大將極其卓越的馭人手段及軍事才能。而這樣的重任,天子便交付給了自己……
想通這些種種,魯肅再度抬眼望向這位十四歲的少年時,心中不免升出了一絲膽寒。什麽叫帝王心術,什麽叫梟雄本色?
這就是冰山一角!
雖說,劉協此計處處透露著兵行險招的味道。但魯肅設身處地思忖一番,發現除卻此法之外,當真再無什麽萬全之策。
隻不過,唯一令魯肅想不通的,便是這等老練的政治智慧和手段,怎會出自一個剛過十四載的少年之手,他又是如何能這般運轉自如的?
難道說,真有天縱英才之說?
魯肅不敢相信,隻是臉色微微一沉後,再度將頭低下了一分。
“還有,入關西之後,記得同馬超要來他手上的所有密探刺間的情報之權,這對於你統禦大局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見魯肅已然默認了自己的做法,劉協這才緩緩站起身來,又摸了摸那隻終於搶回了骨頭的獒犬,便準備起身離開。
但剛行半步,他似乎又想起了一事,頓足凝聲道:“假如可能的話,朕還有一個私人的請求。”
“陛下請講。”魯肅有些愕然,但還是恭敬問詢。
“韓遂身邊有一個女人,朕想得到她。”劉協的聲音悠悠如湖水,卻掩不住深處的幽漩。
就在魯肅臉色再度愕然不已之時,他卻又聽劉協緩緩說道:“當然,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帶來她的屍體也是可以的。”
“對了,她的名字,喚作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