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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賤人就是矯情

  看著這一張錐子臉、渾身上下即便穿了正服也透露著投機商人氣質的許攸入堂,在座的士大夫們臉上皆現出一絲鄙夷。


  雖說關中一帶劉協力主經商,而商業稅也給長安貢獻了三分之一的歲入。但幾百年的觀念和聖人教誨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被改變的,滿朝的士大夫對於商人,仍舊有著一種說不厭惡。


  更何況,商人也分三六九等。有一擲千金的豪商,有不沾市儈氣息的儒商,還有誠信經營的雅商。可如許攸這種,根本不是商人卻時刻散發著一身銅臭氣息的家夥,甫一露麵就讓人渾身難受起來了。


  同時,滿堂的大臣們也懷疑袁紹為何會派了這個家夥出使長安。許攸資曆雖老,亦是袁紹的核心幕僚不假。可他既非聲名高遠之輩,在袁紹帳下也無一語定鼎的大權,隻不過是車騎將軍幕府裏的策士之一,而且地位遠在審配、田豐、沮授、逢紀等人之下,隻與郭圖勉強相當。


  再退一步講,即便是郭圖郭公則,人家也是相貌堂堂之輩,更有遊說韓馥讓渡冀州的成功事跡。如此看來,袁紹派任何人來長安,都比這個許攸要合適。


  當然,劉協是知道許攸是來長安最合適人選原因的。有句老話怎麽說來著?一回生、兩回熟,作為一個親身參與了朝廷封台祭天刺殺一事、並好像還全身而退的人來說,許攸不來,還有誰能來?

  隨著許攸的到來,滿堂的氣氛漸漸變得陰翳起來。在座的大臣也不全都是傻子,他們可能會在理念禮製上與正位上的少年天子耍上一些手段,但在總的方針政略上,他們已然默認了屈從劉協。


  更何況,袁紹這些年來的表現,也實在也惹得這些人不喜。加之又派來這個討人厭的許攸,故此,司空淳於嘉率先開口問道:“使者通名,來此何事?”


  在座之人,九成九都知曉許攸的名字,淳於嘉明知故問,擺明了要給許攸一個難堪。幸好,許攸從來不是計較這些的人,他四顧了一眼眾人,最終在劉協身上停留,開口道:“車騎將軍有自訟書上表,還請陛下聆聽忠臣自辯之言。”


  劉協點了點頭,這樣的態度不算倨傲,甚至有些卑謙。由此,滿堂大臣臉色一緩,都屏聲靜氣想聽聽袁紹究竟要向當今天子說些什麽。


  許攸再度看了一眼眾人,見自己初步掌握了主動權,嘩啦一下展開書簡,大聲朗誦道:“會董卓乘虛,所圖不軌。臣父兄親從,並當大位,不憚一室之禍,苟惟寧國之義,故遂解節出奔,創謀河外。時卓方貪結外援招悅英豪,故即臣勃海,申以軍號,則臣之與卓,未有纖芥之嫌。若使苟欲滑泥揚波,偷榮求利,則進可以享竊祿位,退無門戶之患。”


  “然臣愚所守,誌無傾奪,故遂引會英雄,興師百萬,飲馬孟津,歃血漳河。會故冀州牧韓馥懷挾逆謀,欲專權勢,絕臣軍糧,不得踵係,至使滑虜肆毒,害及一門,尊卑大小,同日並戮。鳥獸之情,猶知號呼。臣所以蕩然忘哀,貌無隱戚者,誠以忠孝之節,道不兩立,顧私懷己,不能全功。斯亦愚臣破家徇國之二驗也……”


  這篇自訟書寫得當真文采斐然,幾乎每句話都是四個字四個字的,聽得滿堂大臣們如癡如醉。可這種東西聽在劉協耳中,卻如唐僧向孫猴子念緊箍咒,念得劉協的腦仁兒都還是隱隱發疼,不得已,他隻好用自己能聽懂的白話文,聲情並茂地給翻譯了一下下。


  袁紹的意思大概是說:“兄弟,我是愛你的啊!你記不記得,當初董卓那個王八蛋找你的麻煩,我為了救你,毅然拋棄了雒陽的媳婦兒小妾和榮華富貴,跑出去外麵叫人砍他。你想想哥們兒為你付出了多少?”


  “好不容易喊來十幾路弟兄,可韓馥那個王八蛋卻背後捅刀子,兄弟我為了你,又一次狠心幹掉了這從小跟我玩到大的哥們兒。你想想這些,就知道我對你的愛有多真摯,有多至死不渝!我跟你說,咱倆之間的感情,那是真愛,你跟伏壽,隻為了繁衍……”


  劉協心中默默翻譯著,越翻譯臉色越青,最後更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這份自訟書,哪裏是一位封疆大員向一位皇帝表忠心的奏書,分明是一個小三兒看到新郎結婚了,可新娘不是她後,發來的一封如怨如泣的短信。那聲聲血、字字淚中透出的哀怨和委屈,直讓人心疼,讓劉協都驀然感覺自己好像無情無義背叛了好基友……


  好在,在自訟書的最後一段,劉協終於讀到了袁紹圖窮匕見的真實意圖。


  “兄弟,你今天混好了,都娶媳婦兒了,可你知道,遠在冀州的我,心裏有多痛!不過呢,咱倆既然已經分手了,有些話卻是要說明白的。”


  “嗯,是這樣……我用你的名義呢,在冀州買下了一處房產,上麵寫的是我名字,你不準找我討要。還有,你送我的LV包包,我也不會還你了,就當是你給我的青春損失費。最後呢,我在豫州那個地方還相中了一處不錯的房產,已經讓我的經紀人郭貢去接收了,你最好別給老娘找麻煩,老娘我也不是好惹的!”


  這封自訟書讀完,滿堂大臣們的臉色可算精彩至極。剛開始,他們還傾慕袁紹的文采,甚至為袁紹‘破家徇國’的壯烈和決然而感動。可到了最後,這些傾慕和感動不但戛然而止,反而漸漸被憤慨和激奮所覆蓋。比如太尉馬日磾老爺子,更是氣得花白胡子都開始亂顫,手中的拐棍恨不得一棍子敲在許攸的腦門兒上。


  一旁的淳於嘉也被氣得不輕,望著許攸那張本來毫無表情的錐子臉,越發覺得麵目可憎,痛聲呼道:“逆臣,逆臣!老夫就不明白了,你袁紹到底是不是大漢的臣子,自祖至今受了大漢朝幾代皇恩?怎麽時至今日都成了白眼狼?”


  說到動情處,淳於嘉甚至老淚縱橫:“袁本初四世五公富貴無邊,朝廷哪一點對不住他了?如今雄踞冀州猶不知足,竟還反客為主逼迫漢室為之驅策……你告訴老夫,這袁本初究竟想幹什麽?!”


  老人家的眼淚,往往比漂亮女人的眼淚更管用。淳於嘉這一番悲戚的控訴,當即引得滿堂群起激憤。文臣一個個跳出來口似利劍,耿直的武人,直接跪倒在地,齊聲求令道:“陛下,末將願引一軍踏破冀州,不將袁紹此逆賊拖至長安交由陛下處置,末將情願戰死沙場!”


  事情至此,喜宴立刻化為了討伐宴和請願宴,麵對滿堂大臣一個個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表情,許攸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奇怪的是,麵對這些漢臣如此辱罵他的主公,他卻沒有多少動容。甚至,一雙眼珠兒還間或轉過一輪,將這些人的言談舉止都收入眼中後,最終定格在那正位上一言未發的天子。


  也就是此時,滿堂的喧嘩也突然靜止。所有人在激憤過後,才想到最終能為袁紹定性之人,還是那位十四歲的少年。但令他們有些疑惑的是,劉協無論對許攸言辭激烈的誦讀,還是訟書中欲蓋彌彰的挑釁,都沒有露出任何表情。甚至他的眉毛和皺紋都沒有一絲的顫動。


  他隻是把目光投向許攸,於是,整個大廳的中心,便一下子變成了他。


  許攸也感到了天子的威壓,微微顫了一下,卻仍舊高傲的昂著頭。


  劉協再一次緩緩站起身來,這一瞬,所有人都感覺出,劉協此番仿佛變成了一頭在林間穿行的幼虎,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百獸之王的獨霸氣勢。這種氣勢不是天生的,那是無數次戰陣裏衝殺出來的,那是統馭群雄指指點江山練出來的。平日裏與親屬臣下還感覺不到,但一旦臨敵,這種氣勢便會噴湧而出。


  在這一刻,滿朝大臣都心中為之震撼而喝彩。因為,他們看到,當劉協走到許攸麵前時,猛然一把將許攸的訟書拍在了腳下,獰眉蔑笑說出很經典的一句回複:“賤人,就是矯情!回去告訴袁紹,吃了朕的,最好趕緊給朕吐出來,拿了朕的,給朕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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