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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我竟有今日!

  “曹孟德,你欺人太甚!”袁術仰望著太壽城府衙上那殘破露天、甚至那主梁隨時都可能砸下來的屋頂,臉色鐵青地嘶吼道。隨後,他仍嫌不解恨,繼續跺腳罵道:“該死的劉協,我念你黃口小兒,不與你一般見識,想不到你卻如此猖狂!”


  然而,隨著他這句咒罵落下的,是屋頂上那簌簌的灰塵……以及,滿堂文武瞬間為之變色的驚愕臉龐!

  袁術,竟然公開辱罵當今天子?

  他難道已經瘋了不成?!


  這種話,若是換在兩年前,他袁術或許……不,就算在兩年前、董卓禍亂漢室,大漢王朝最衰弱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人將此杵逆之言堂而皇之地宣之於口。


  雖然很諷刺,但事實上的確如此。兩年前,群雄絲毫不顧朝廷威儀,私自組織起了討董聯軍威逼古都;隨後,討董聯盟解散,各地豪強諸侯紛紛鷹揚,劃地為王。更有甚者,北方名門群首袁紹汙蔑劉協非靈帝之子,欲另立新帝取代漢室。


  但即便在漢室傾頹到那般搖搖欲墜的時候,也沒有人光明正大地辱滅漢室。因為,這個時代,所有權力社會的構建基礎,就是君臣為綱的封建體係!就算是如今,無論那些野心家如何不將漢室放在眼中,都沒關係。但他們卻都知道此事一旦宣之於口,性質便截然不同了。


  有時候,這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卻承載著難以言說的微妙。


  更遑論如今時勢早已不同往日,漢室中興曙光綻耀,無論關東諸侯還是各地豪強,都期望與西京套上一層關係,以便令自己披上一層合法的外衣——至少,表麵上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名正言順一些。


  畢竟,如今的漢室已然擊敗了亂世魔王董卓,打退了滾滾西涼鐵騎的兵臨長安,進而甚至反守為攻,已將觸手緩緩伸出關中,且打出了很是漂亮轟動的一個局麵!

  這個時候,一向雷打不動的荊州牧劉表已甘願跟著漢室大軍驅馳;


  毫無禮法、剽悍野獷的匈奴人隻因漢室天子的一道密令,便將自己的親弟弟扔在戰場上;

  兗州牧曹操更是在謀士毛玠的建議下,定下了‘奉天子以討不臣,修耕植以畜軍資’的大略;


  北方的袁紹,在公孫瓚白馬鐵騎的威脅下,雖未明言複歸漢室,但依附同盟與他的劉表、曹操所為,已擺明了他不欲這個時期同朝廷不合。


  偏偏這個袁術,不知死活率先充當了擋在漢室麵前一塊頑石的角色。並且,更可悲的是,袁術這塊石頭還根本不硬,竟如一塊豆腐般被漢室大軍打得屁滾尿流。此等形勢之下,憋憤不已的袁術,竟還當著滿堂文武,在最不應該的時候,大罵起了漢室天子!


  不得不說,和平永遠是時代永恒的樸素祈求。越在亂世動蕩之際,無論黎庶還是達官貴人,都渴望安定。漢室無論如何還是這個時代毫無爭議的正統,那些深受忠君愛國儒家思想的有識之士,心底怎麽都對這個朝廷有一份說不出的期念。


  故而,袁術帳下,也有那麽一些自認的漢室遺臣。如徐繆、如袁渙,他們雖身在袁營,也為了安身立命為袁術謀劃,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都自責地用‘在其政、謀其職’來安慰自己。


  而這一日,當他們聽到袁術公然辱罵漢室天子後,他們瞬間心如死灰:自己所為,早已是事實上的亂臣賊子!

  至於其他人,他們雖沒有心慕漢室這一層愧疚,但隱然之間也感覺得出,在這樣敏感的時候袁術氣急敗壞露出了狼子野心,的確不是一個什麽好兆頭。


  由此,整個殘破的大堂上,除了臉色鐵青的袁術嗆入灰塵死命咳嗽之外,竟再無半分聲響。而袁術那絲毫沒有什麽名門風範的慘咳,更給這個詭異靜默的大堂,帶來一份慘淡、落魄的基調。


  “你們…咳咳,都說話啊!如今之勢,我軍為之奈何?!”袁術咆哮著,他不安地在大堂上走來走去,突然感到自己的腳麵有些濕潤,低頭一看,居中高座的府衙大堂地麵上,已是一片淺淺的水漬。


  這個現象仿佛一瞬間刺激了袁術那不堪重負的脆弱神經,他發瘋般地衝過眾人,猛然打開府衙的大門。展目眺望,隻見觸目所及之處,盡是一片水澤!

  “曹孟德,你欺人太甚!劉協小賊,今後我定要與你不共戴天!”袁術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悲憤,再度狠狠詛咒著這兩個已經刻入他骨子中的仇人。隨後,他似乎又想到自己,身體猛然一頓,雙膝直接跪倒在堅硬的石磚上:“想不到我袁公路,竟有今日!”


  此刻袁術大將張勳就趕在袁術身後,見袁術這般,趕緊扶起他詢道:“主公,您沒事兒吧?”


  袁術此刻臉色青得嚇人,他茫然地看著張勳,有環顧了一圈太壽城中正哀鴻遍野的兵士。定定地愣了足有一炷香,這一瞬,他仿佛看到自己多彩多姿的一生浮現在眼前。


  年少的他,在雒陽城縱馬揚鞭,道路之人無不側目;討董聯盟之時,自己指掌千軍,孫堅那樣的世之虎將也隻在主動投效而來;更多的,就是自己在宛城金鼎美酒、大宴賓客的盛況……


  “不,我還沒有敗。南陽丟了,我還有豫州,豫州丟了,我還有揚州!”想著自己曾經的輝煌,袁術突然不知又從何升起了一股膽氣,支持著他吃力站了起來:“傳我軍令,大軍全速趕赴揚州九江,漢曹聯軍雖然勝了,但他們卻絕不敢深入揚州。隻要到了那裏,休養數年,我們依舊可以卷土重來!”


  “遵命!”見主帥最後一刻終於醒悟,張勳立時攙扶起袁術,上前宣達軍令。


  但令袁術不敢置信的一幕又出現了。隻見張勳怒吼完畢之後,門外那些袁軍,都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彼此對視幾眼後。不知是誰,上前一步,將手中的兵刃拋在了地上。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十個,一百人,一千人相繼沉默,卻都固執地做了相同的動作。


  不錯,他們已經不想再逃了。事實上,連日來袁術處處大敗,已令筋疲力盡的他們也逃不動了——當然,更主要的,還是袁術之前那聲咒罵,令他們猛然醒悟了起來。


  叮叮當當的兵刃落地之聲響起,如同這些兵刃一個個都刺入了袁術的心髒一般。袁術臉色極度難看地上前,猛然抓住一個兵士的脖子,衝著他吼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要杵逆我不成?!”


  這名兵士懼於袁術瘋勢,一時被驚得無話可說,但那一雙眼睛,卻絲毫不眨地死死盯著袁術,好像他要用這樣的沉默,來表達他的立場一般。


  袁術愣愣看著那雙眼睛,惚然回首,看到滿城的袁軍兵士臉上,一個個都是相同的眼神。那些眼神中有憤怒、有不甘、有仇視,就是沒有平時他熟悉的敬畏和恐懼。


  那一刻,袁術怕了。他猛然一鬆手,推開了手中的兵士:“你們,莫非都想造反不成?!”


  “是你袁術倒行逆施,叛逆漢室!”突然,眾軍中一人越眾而出,袁術認得那人,是雷薄張下的一名軍司馬,名叫韓浩。韓浩舉不上前,毫不畏懼地與袁術死死對視:


  “逆賊,你窮兵黷武、禍亂漢朝大地猶嫌不足,更癡心妄想為一己私欲挑動天下妄動刀兵。今日被漢曹天軍擊潰,正是咎由自取。我們今日就是要告訴你,我們已受夠你了!再不想當逆賊亂兵,死得毫無價值!”


  “好,好,好……”袁術鐵青的臉色漸漸轉白,他對著韓浩微微獰笑起來,再一回首,手中長劍已化作一條閃電:“我殺了你這犯上抗令的東西!”


  “主公,不可!”張勳此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袁術的胳膊。他早已看出,眼下這些兵士已在竭力壓製著他們的怒氣。隻要袁術仍舊執迷不悟,再對這個韓浩有所異動,整個太壽城立時就會陷入不可挽回的內訌當中!

  “張勳,連你也敢反我?”袁術被張勳製住,怒不可遏。可未待張勳解釋,便聽到城門出猛然爆發一聲巨響,接著,無數的兵士齊齊跪地,歡聲雷動:“是陛下,陛下入城救我們了!”


  “主公,速速隨我等離去!”張勳這時再不遲疑,一把將袁術推上親衛牽來的戰馬之上,一邊蹬上另一匹戰馬,揚鞭大呼道:“揚州的兵士們,想回家的,隨我們走!”


  “張勳,你放開我,傳令,與漢軍決一死戰!”袁術望著身後那些膽敢叛離自己的兵士,一張鐵青色地瘦臉變得越來越青,突然間一口鮮備噴出:“想不到,我袁公路,竟有今日!”


  這一瞬,暈倒之前,袁術心中再無其他念想。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自己為何會敗得如此慘。


  終於,當他看到那些兵士對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山呼萬歲時,他突然有所明悟:自己,好像就是輸在了這身份上。或許,以皇對皇,帝對帝,才是最符合身份、最能堂堂正正一戰的選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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