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士人的第一次勝利
‘吹牛的吧？’
聽到王允說不費一兵一卒就可讓韓遂馬騰俯首稱臣，劉協腦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王允今天真的沒吃藥就來上朝了。
大漢民族跟羌胡少數民族的仇怨，可是有著上百年的曆史，韓遂馬騰這二人更是在三國上留名的猛人。王允就這麽輕飄飄一句話丟過來，雷得劉協簡直不要不要的。
可王允似乎真的胸有成竹，他甚至很享受地看了一眼劉協震驚的反應後，才裝出一副臣子的恭謙，躬身道：“陛下，韓遂馬騰二人看起來精明，實則無謀。假如二人在西疆叛亂，那裏我等鞭長莫及，客主人分，對付他們不容易，可是他們居然勞師遠征，頓兵於堅城之下，如此一來，隻需一張詔書，便可令此二人俯首稱臣。”
這一句話出口，劉協心頭那股火兒憋得幾乎就要炸了起來。他本就是人精，現在哪裏還聽不出王允這家夥的意思。自古以來，軍事是政治的延伸，韓馬此來，看起來是犯上作亂要攻取長安，可實際上，韓馬也知道，這樣的代價實在太大。他們更多傾向的，恐怕還是政治上的權利。
在曆史上，這兩人用了這一招，討回來一個征西將軍、一個鎮西將軍兩個重號將軍的頭銜。重號將軍的權勢有多大不用多說了，開府建衙，大權獨攬。這兩個強盜土匪脫了匪衣換官服之後，就是涼州徹徹底底的土皇帝。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日後才可以在涼州為所欲為，十幾年後甚至擁有了與曹操舉行一場大戰的勢力。
不過眼下，他們還沒有那樣強大。畢竟他們曾被董卓所壓製。雖然董卓的名聲不好，但在與西羌各部的戰爭中，還是一直占據著絕對的優勢的，韓遂和馬騰都不是他的對手。現在，連董卓都看得到的危害，王允這家夥竟然看不出，實在讓劉協感到失望。
可王允猶不自知劉協心中怒火萬丈，仍絮絮叨叨不停說著：“韓馬二人此番看似來勢洶洶，可所圖者，不過一名分而已。如今漢室傾頹，對於這等一方諸侯，不可妄動幹戈。以老臣之見，朝廷隻需舍得，給兩人一個重號將軍名分，這兩人必然感恩戴德，歸順朝廷。而為了朝廷鉗製二人，那便由將軍的名號來說話了……”
“王公之意，是讓韓遂當鎮西將軍，馬騰封征西將軍？”劉協冷哼一聲道。
此言一出，殿下眾臣也都反應過來，無不麵露驚異之色，稱讚劉協道：“陛下英明！”
可劉協卻啞巴吃黃連，有苦吐不出。王允老兒的心思，他早猜透了。征西將軍，位在鎮西將軍之前，而在西涼，韓遂的名望卻是排在馬騰的前麵，讓這兩個人地官職翻轉過來，韓遂自然會有些不滿。這二人之間，難免會產生不睦，他們之間不睦，按照王允那一廂情願的想法，就會拚命巴結朝廷，甚至可能出兵對付涼州諸部而爭功邀寵。
這就是王允的禦人之術，的確是將心眼兒玩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然而，事兒根本就不是這樣辦的。他王允自以為麵麵俱到、算無遺策，可偏偏以自己的一廂情願為出發點，將天下梟雄都當成了傻子。韓遂和馬騰這等從屍山血海當中走出的人物，早就跟董卓一路貨色，知道兵權才是他們的根本倚仗。王允將這二人當傻子，其實正中人家下懷。
按照劉協的打算，他是要將韓遂、馬騰先糊弄在關外，待他處理完關外涼州諸部之後，再遣一支大軍隨行，一手敕令，一手大棒跟韓遂、馬騰兩人談判。弄得好，還可能將兩人的質子騙過來，到時候兩人投鼠忌器，隻能在涼州安安心心替漢室看守西疆大門。
可現在，王允手中根本什麽憑仗都沒有，光扯著漢室這張大旗，隻能讓韓遂和馬騰看輕了朝廷。再加上劉協精心編織的謊言再被馬超戳破，難保人家不會動了鵲巢鳩占的心思，再當董卓第二。
可惜，王允這個計劃雖然破綻重重，卻充分滿足了那些士大夫虛榮好名的心理。滿朝大臣一聽王允這個計策，直稱王允神機妙算、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就連馬日磾這老頭兒，也一時轉了風向，渾身亂顫地向劉協請旨，毛遂自薦甘當使臣。
“陛下，王公此計可安天下！”黃琬這家夥又跳了出來，雙眼看著王允充滿著悔恨，幾乎涕零橫流道：“若依此計，一來漢室可得十萬羌胡為助；二來胡將軍可安心出城據險，消弭涼、並之兵相爭之隱患；三來，涼州諸部聞聽此事，自不敢杵逆漢室皇威，西疆可平，關中可靖，實乃曠古爍今之妙策啊！”
劉協見事情越發脫離控製，口不擇言道：“哪裏這般容易？如此所為，漢室存亡皆係於他人之手，你們難道真的以為，隻憑著我們在朝堂上耍弄心思，就真的可以讓那些虎狼真心臣服？黃老，你剛才說的是最好的結果，可我們在這樣的刀尖上跳舞，一旦有所閃失，那這覆滅漢室之罪，何人可以承擔？”
“老臣可以性命擔保！”王允這時抓住機會，一副為國捐軀的悲壯豪邁：“若此計不能保得漢室安寧，老臣甘願以賠上全族性命！我等聖人子弟，恪守情懷，以仁義治天下。此舉若是不成，蒼天無眼，萬木同悲！”
“王公壯哉！”猶嫌朝堂還不亂的楊瓚也跳了出來，大聲疾呼道：“此乃大情懷，我輩感同身受，願與王公一起賭上身家性命，保得漢室一片清明！”
“臣亦願與王公共生死、同進退！”
“臣亦然……”
一個個朝臣跳了出來，一個個大臣猶如中了魔咒般跪倒在地、請求著詔令。劉協萬想不到，王允一番狗屁不通的煽動，竟然導致了這等慘烈的狀況。他麵色慘白，愣愣看著皇甫嵩、朱儁、楊彪三人麵紅耳赤地據理力爭，可隨即淹沒在眾多朝臣的唾沫當中，終於明白，今日這次朝會，自己徹底輸了。
王允有備而來，自己苦心積慮卻隻能疲於應對。在消息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他千方百計維護卻捉襟見肘，最終手中的底牌盡出還是敵不過王允的算計……
“陛下！”王允見大局已盡在自己掌控當中，終於一掃之前的沉緬之氣，意氣風發地說道：“還請陛下速速下詔，兵危戰凶，蒼生倒懸，陛下早一刻下詔，也可令蒼生早一日脫離戰亂苦海！”
“請陛下速速下詔！”滿朝大臣在王允這一聲倡導下，齊齊跪下。
劉協無力回天，不敢置信地望著這些充滿著浪漫主義理想情懷的士大夫們，慘聲說道：“諸位愛卿，你們莫不是在逼宮不成？”
此言一出，滿朝大殿的氣氛頓時一凝，可隨即王允又上言道：“陛下，我等為萬民計、為蒼生計，為漢室社稷，縱然令陛下不悅，亦難違天命！待漢室重歸一統，臣願還政於陛下，任由陛下處置！”
“好，好，好。”劉協連說了三個好字，手指將禦案上的筆架捏得發白：“大漢有諸位忠心社稷之臣，實乃朕之福分。來人，就此擬詔！”劉協話音一落，鍾繇、楊修兩人齊齊跪倒在地，激憤泣血道：“陛下，此舉凶險，福禍難料，臣德薄運淺，不敢從命。”
鍾繇、楊修兩人，這一刻想用他們的前途甚至性命再為劉協爭取一點時間。可想不到，王允卻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絹，上麵公正嚴密地寫滿了墨字。
劉協令王允親自呈將上來，用私印在上麵狠狠蓋下。最後抬頭對著王允那雙充滿了鬥誌雄心的眼睛，輕輕說了一句話：“王公，此事若成，萬事不提。此事若敗，朕隻求您記住一件事。”
“何事？”
“漢室江山、天下蒼生，皆毀於王公一人之手。”
劉協輕輕言罷，頹然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未央宮前殿。而在他的身後，滿朝大臣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
他們以為，天下終於可以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