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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赦還是不赦?

  “文和先生還說了些什麽?”劉協閉了閉眼,盡量讓自己放鬆一些。但事實上他也知道,這種自我催眠沒多大作用。


  段煨聞言,臉色變得有些奇怪,他先看了一眼麵色平靜的王允,隨後才開口道:“文和先生有言,此番入長安,若臣得見陛下,則性命無憂,涼州大軍尚有一線生機。若陛下肯向涼州大軍放出一紙詔書,他將拿出必要的誠意,向朝廷證明西涼大軍仍是漢家的勁旅。”


  “哦?”劉協猛地從龍椅上彈了起來,他實在想不到賈詡竟然開出了這樣的條件。一直以來,他都將賈詡定為涼州諸部當中最不可把控的危險因素,卻沒想過,賈詡也會表達對漢室的效忠。


  當然,這番話對朝廷重臣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效忠,甚至都可以算作一種脅迫。可對於劉協來說,賈詡這一句話,卻猶如千金之重,意義非凡。


  所以,就在慢殿又陷入一陣對賈詡的聲討當中時,劉協卻根本充耳不聞,微微閉上了眼睛。他在權衡,在思索,在求證賈詡這番話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曆史上,就在二十天多後,賈詡的一番話,使得帝國都城長安的城頭,刹那間陰暗了下來。隨著李傕、郭汜的反戈一擊,東漢再也沒有喘過氣來。從這樣的手筆來看,賈詡從來不可能是什麽忠於漢室的謀臣。


  然而,之後發生的事兒,卻又真的漸漸變了味道。


  李傕、郭汜手下的涼州兵,凶悍無比、暴虐非常,說是虎狼之師也絲毫不為過。攻下長安之後,王允被戮,呂布出逃,整個長安屍橫遍野。堂堂漢家朝廷,就此落入兩個無賴軍棍之手。


  董卓初死之時,三輔地區百姓尚有數十萬戶,經過李傕、郭汜的放兵劫掠,僅僅兩年間,民已相食略盡,好一片淒慘。兩人沆瀣一氣,作惡多端,這時突然又因一個婦人的嫉妒,陡然翻臉,彼此廝殺起來。世事遂進一步動蕩,百姓遂進一步遭殃。


  可就在這個時候,賈詡卻突然便以漢室忠臣的身份出現在朝野之上。他看李傕、郭汜越來越像兩個不成器的野孩子,隻知在院子裏打架……這隻是他們兩家的院子麽?這可是整整一個王朝啊!


  之後,這個一計可以危邦,片言可以亂國的鬼狐,似乎真的成了似花還似非花,摧國不忘護國的本色之人。在挑動李傕、郭汜反攻長安、又間接導致李、郭二人在長安城外自相殘殺,京畿震蕩之後,他又在皇帝麵前扮演起護花使者的角色來,弄得漢獻帝對他又恨又愛,又嫌又忌。


  為了拉攏他人聯合對付郭汜,無法無天的李傕曾對凶悍的涼州兵大言不慚地許諾:‘一旦攻破郭汜,皇帝宮中的美女,可任意使用。’結果,這些莽漢便天天在皇宮外高叫:‘李將軍答應的宮人美女在哪,快快送出來!’皇家威望,掃地無光。漢獻帝可憐巴巴地看著賈詡,希望他能拿個主意,至少別讓這些家夥再這麽在城外亂叫了。


  好個賈詡,當即秘密地將強盜首領全部召來赴宴。不就是一些空洞許諾嗎?區區李傕能許你宮廷美女,我受皇帝重托的賈詡,就不能許你更具誘惑力的高官厚祿?幾桶美酒喝完,涼州兵當晚便奇跡般地撤離長安。李傕由此日漸勢衰。


  隨後,有人還勸賈詡離開長安這個是非之地。他又擲地有聲地說道:‘我深受國恩,義不可背。’後來當漢獻帝被迫逃離長安時,賈詡也頗有護駕之功。關於賈詡,在洛陽頹敗的‘楊安殿’裏,曆史上那位漢獻帝也許會想到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故事,盡管有些不倫不類。蕭何之敗,無關乎皇朝興替,賈詡之謀,實已致漢朝江山於萬劫不複之境。


  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真的能夠相信嗎?


  劉協真的難以辨別,他的確天資聰穎,又預知曆史趨勢。可對於人心這種詭譎的事物,他向來不敢托大。


  他看得透王允這樣的政治和陰謀家,看得透鍾繇、楊修這樣的謀臣能士,也看得透馬超這類豪雄的心,因為這些人的野望和目的都很明確,他們要的東西,太過清晰。


  但賈詡根本不同於這類人,他雖然常以漢室忠臣自詡,也確曾有功於漢室,但他顯然更熱衷於放縱自己天賦的謀士才華,而較少計較千秋功名。在各路軍閥此起彼伏的混戰中,在漢獻帝由長安到洛陽的奔命過程中,在新舊都城的喋血殺伐中,都能看到賈詡的智慧,卻根本看不透他的動機。


  信任這樣的人並與之合作,尤其還是將漢室唯一一次絕地求生的機會放在賈詡的手上,這樣的風險和代價實在太大,劉協根本不敢善作主張。所以,當他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望了望左右兩側的鍾繇和楊修。


  這兩個人的反應,也十分矛盾。


  謹慎有謀的鍾繇蹙著眉頭,思索了許久,才微微地搖了搖頭。可另一側的楊修,眼中卻冒出了遇到對手時的興奮,沒有拿著蠱壺的手搓撚了半晌,最終對劉協點了點頭。


  劉協知道,其中的關竅,他想到的兩人也都想到了。之所以會做出如此截然相反的決定,已不是他們的智謀和理智在做決定,而是他們的性格最終左右了他們。


  不過,幸好兩人做出了這等相反的決定,讓劉協知道自己該如何辦了。不管中間有沒有賈詡這一插曲,涼州諸部之事仍舊是今日朝議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所以,他抬頭打消了殿下那些吵吵嚷嚷的聲音,對段煨說道:“段將軍,文和先生之言,朕已知曉。不過,赦免涼州諸部之事,茲事體大,我等還需商議一番。”


  這話當中的意思已很明顯,飽受那些大臣指摘的段煨也鬆了一口氣,匆匆謝恩跪地告退。隨後,劉協環顧整個大殿,語氣有些疲累:“諸位愛卿,涼州諸部之事,當如何抉擇?”


  王允如今勢衰,心思紛亂,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劉協之語。倒是殿下的呂布跳了出來,又大言不慚說道:“陛下,涼州人狼子野心,比之黃巾更甚,若流毒於世間,則漢室朝不保夕。依臣之見,隻有殺!殺光所有涼州人,才能一勞永逸!”


  話音剛落,呂布身上磅礴的殺氣驀然充斥整個大殿,劉協猛然抬頭看著殿下的呂布,根本不清楚呂布在發什麽瘋。


  然而,他話音剛落,涼州籍的中郎將胡軫也跳了出來,對著劉協用幾乎是吼的聲音喊道:“陛下,我等涼州兵馬皆因董卓作亂,才會誤入歧途,我們這些人不過奉命行事,又有何罪過?如今首惡已除,您隻需一紙赦令下達,則天下太平。至於那些別有用心的並州人,隻會仗著眼前之功,禍亂朝廷,陷害忠良,陛下萬不可被他們所欺啊!”


  “胡軫,你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大殿之上不允許大臣身佩武器,可呂布一眼瞪過去,眼神卻有如利劍,恨不得直接洞穿了胡軫。


  胡軫先是氣勢一滯,但隨即麵色更惱,不甘示弱地回瞪過去,揚起拳頭道:“呂布,你知道我說的什麽意思!今天早上,你將我們那些涼州兵將怎麽了?那些涼州兄弟跟著我,沒吃過虧,沒受過氣,可是今天,他們給人殺了!你要不將那個張遼交出來,我便讓你知道一下我們涼州人的厲害!”


  聽到這裏,劉協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了。看來,這件事兒恐怕就是昨夜王允找呂布密謀的大事吧?


  劉協悠悠看了一眼殿下那靜默的王允,心底的火氣兒騰騰往外冒:老家夥,你是鐵了心要跟小爺鬥到底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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