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鬼?
下朝之後不過午時,可宣室殿內,卻仿佛一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黑暗當中。
殿內被重重障障的簾幕遮擋起來,使得外麵的光線無論如何努力,也不曾照射入一絲。十二個巨大的銅柱龍首上都鑲嵌著銅製掛台,上麵點著蠟燭。微弱的燭光搖曳在這處靜謐的空間裏,使得一切都顯得十分詭異。
劉協靜靜坐在描金胡床之上,麵沉如水。在他的身後,立有一扇繪有龍鳳的亮漆竹屏風。劉協沉吟了片刻,終於開口道:“都布置下去了嗎?”
“是的,陛下。”屏風之後突然傳出一聲極淡的回答,聲音似乎有些沙啞,但卻也有些熟悉。
劉協緩緩轉過身,透過那人投射在屏風上巨大扭曲的影子,他依稀還能看出屏風之後那人垂著雙手,保持著一副恭敬的姿勢。他似乎很滿意這人的態度,但對剛才的命令卻有些傷感:“如若不是今日朝堂這般風景,朕不願這麽快就召見你啊。”
人影從屏風後緩緩走出,待立在燭火下後,那張寡淡平素的臉龐卻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此時若有第三人在場,定會駭得魂飛魄散。因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日葬身火海的李儒,李文優!
相對於劉協的陰鷙,李儒的臉色同樣不好看,他悠悠望著劉協,竟絲毫不顧君臣禮節,開口道:“陛下,草民亦然不想此時便見到您,當初儒答應效忠陛下,可有兩個條件在內。可昨夜一役,董旻、董璜被戮,陛下已然失信於草民。”
劉協淡然一笑,並不在意李儒的責難:“董旻、董璜兩人非是被朕所殺,乃是死在部下反弑當中。至於董卓其他親族,皆在皇甫將軍軍營之中。皇甫將軍那等愚忠之人,你總該信得過吧?沒有朕的旨意,就算王允親至,皇甫將軍亦然不會將其交出的。”
李儒默默地點了點頭,相信了劉協的這個說法。當初皇甫嵩有過兩次機會殺掉董卓取而代之,可就是因為沒有朝廷的旨意,才被他李儒輕而易舉地解除了威脅。更何況皇甫嵩在軍中威望極盛,由他來保衛董卓親眷,最是合適不過。
“昨夜你房間失火,你還可找個替身代死。今日朝堂雖未失火,可卻絲毫不亞於在朕的心頭放了一把火。可憐朕九五至尊,竟當真乃孤家寡人,最後隻得與你這隻鬼魂密謀漢室。”
“草民已非漢臣,這些事,已非草民所能猜想的。草民隻知道,陛下令草民啟動那些公卿大臣身邊的棋子,草民遵命照辦便是。”李儒眼中的精光閃了閃,這句話不知是以退為進,還是他真的心灰意冷了。
但劉協卻不管李儒這一套,他雖然不是胸有野望、縱橫天下之人,但也明白如李儒這等聰明至極的家夥,可不會那麽簡單放棄心中的執念的。所以,聽到李儒這般訴說,劉協非但沒有多少動容,反而輕蔑地笑了一聲:“你就算是想將他摘扯清楚,恐怕也沒那麽容易。莫要忘了,你現在隻是連身份都沒有鬼魂,而鬼魂這種東西,總是會陰魂不散的。”
說完這句,劉協也不管李儒何等表情,繼續說道:“你若是真的想置身事外,任由那些公卿大臣處置涼州大軍,你信不信,旬月之間,涼州大軍便會成為千夫所指、再無容身之地的一群將死之鬼?”
“草民不信。”李儒難得笑了一下,卻很是陰森:“若是草民放手不管,涼州大軍進取長安則易如反掌。屆時,與臣一同殉葬的,恐怕該是漢室朝廷。”
“不錯。”劉協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頭,語氣不無揶揄:“那個時候,你恐怕還會重見天日呢。”
這句話落,李儒不由疑惑地看了劉協一眼,可隨即冰冷的麵容就被突來的深思給擊碎了。劉協看到李儒這般反應,知道他已經想通了其中關竅,不由開口道:“長安旬月便可被城外的涼州軍攻破,但你莫要以為那些粗鄙無知的校尉野漢,會跟董卓一樣聰明。漢室朝廷畢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涼州大軍,一旦由那些胸無點墨、隻知殺人放火的校尉率領著攻破長安,你認為他們的死期還會有多遠?一年、兩年,還是三年?”
李儒又一次被眼前這位十二歲少年深沉的心機和遠見的卓識所震驚,他昨夜算是死過了一回,尚未從董卓身隕的悲戚當中掙脫出來,便也未曾想過這些。如今聽了劉協這般分析,不由開口接著問道:“依陛下之見,城外涼州之軍,當如何保全?”
“朕非是你涼州之人,屁股坐在龍椅上,朕能夠想到辦法,隻有三條。”
“哪三條?”
“一撫,二分,三平。一撫是為安撫,長安城若嬰兒,西涼軍若豺狼,如今長安城看似固若金湯,也有數萬大軍。但這些大軍十有七八乃涼州兵卒,若那些士大夫加上呂布那二百五步步緊逼,長安城旦夕可破。故此,在這等人心惶惶之即,一道赦令下去,至少能讓城外那些涼州軍安靜下來。
二來便是分化,西涼軍人馬雖多,但董卓死後,統屬不一,必然會分裂為幾股勢力,若以朝庭的名義。對之加以分化利用,而西涼軍人數再多,也不足以成事;
三平是對於其中頑固勢力,總得砍掉幾個腦袋給天下人一些交代的,沒辦法,他們手上沾染的無辜鮮血實在太多了,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足以塞天下悠悠之口。至於剩下那些底層軍官兵卒,或打散編入其它軍伍,或就地解散解甲歸田,或明升暗降異地安置,有此三策,則西涼軍才可得以洗白,成為真正的漢家強軍。”
李儒當然不知道‘洗白’是何意,但不影響他理解劉協的這番話。聽到劉協早有腹案,忍不住又開口道:“既如此,陛下何不早日下詔……”
可話剛說一半,李儒便住口了。他畢竟是漢末初期的第一謀士,立刻將劉協剛與他下達的命令與此事聯係了起來,道:“可是今日朝堂上,陛下有誌難伸,處處掣肘?”
“何止有誌難伸,根本就是有口都說不出話。”劉協歎了一口氣,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猶如五百隻鴨子一般的聒噪。現在想想,他依稀還記得殿堂上那些大臣討論的事項:要如何給那些密謀誅殺董卓的忠臣追封,要怎樣密查董卓的同黨,要不要搗毀郿塢那個恥辱違製的建築,要派誰為使節趕赴關東……
真正有意義的兩件當務之急,不過王允提議如何封賞呂布、從而引發的長安城中兵馬如何統禦,以及皇甫嵩帶來如何處置董卓遺產這兩件事。可惜,就連這兩件跟處置關外涼州大軍的要事,在一上午的朝議當中,連個響聲兒都沒濺起來。
指望那群沒事兒就會亂嚷嚷,一有事兒就會驚呆了的小夥伴們,劉協真恨不得讓這個漢室江山感覺滅亡了算了。
“不過,倒是那個王允王司徒,與朕所意料的可不一般。”不知為何,劉協腦中又浮現起了王允今日在朝堂上的怪異表現。他隱隱之間有所感覺,這次自己麵臨的最大劫難,就是這位曆史褒貶不一的老人。
這老人曾經狠然決然地將漢室朝廷從火坑當中拉了出來,可同樣是這位老人,又在這一切剛剛迎來曙光的時候,愚蠢至極地將漢室推入更深的萬丈之淵。而他自己,也隨著漢室一同墜入其中,留給後世一個難解的謎。
劉協如今怎麽也想不通,王允究竟為何會這樣。
“王允,王子師?”可誰知李儒一聽到王允的名字,樸素平淡的臉上卻一下展露出一抹十分奇怪且厭惡的表情:“此人,陛下可要小心了,若是讓此人獨領朝政,恐比太師之禍甚矣!”
劉協悚然一驚。
可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冷壽光尖細的嗓音:“陛下,左中郎將皇甫嵩、北中郎將朱儁、騎都尉徐晃、尚書盧植、黃門侍郎鍾繇等人求見。”
此話剛落,再回頭,劉協已尋不見李儒身影,仿佛他從未出現過一般。而待那些人入殿後,劉協便接連聽到兩個他不敢置信的消息。
“懇請陛下寬宥蔡大人之罪!”盧植如是說道!
“懇請陛下解救徐榮!”皇甫嵩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