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是無能，而是太能了
走在未央宮前殿的路上，劉協的腳步是輕盈的。因為在他看來，經曆了半年多緊鑼密鼓、紛繁錯亂的布局後，他已經成功扭轉了曆史了軌跡，使得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麵轉變。
尤其長安郊外誅殺董卓一戰，更是他的得意之作。在此之前，他還有些擔憂刻意提醒董卓會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現在看來，這一切雖都在意料之外，卻也盡在情理之中。
經此改變之後，王允和呂布不再是誅殺董卓、挽救漢室朝廷的頭號忠臣。失去了這一點，王允便沒有曆史上那等眾望所歸的超高人氣，也應該不會被勝利衝昏了頭腦，再一步步走向將好不容易迎來新生漢室朝廷推入萬丈深淵的道路。
至於那位飛將軍呂布，他雖然在未央宮前表現地很不錯，但畢竟沒有手刃董卓的首級。曆史從來就是以成敗論英雄的，他既然沒有做到這一點，那也隻能安安分分在劉協手下做一名奮勇衝殺的中郎將。
故此，這一路上，他看到回廊轉角的枝葉都感覺是清新的，煥發著勃勃向上的生機。一如那經曆了寒冬終於迎來了春天的漢室朝廷，一切都似乎百廢待興，令人欣喜。
唯一讓劉協感到有些可惜的，就是他前麵的這位黃門侍郎鍾繇，以及那位還被關在廷尉當中的荀攸。劉協深知這兩人都是漢室真正的棟梁之才，可這兩人在連環計當中表現地都實在太低調了，縱然劉協想要為這兩人拔份，卻也尋不到什麽合適的借口。
於是，劉協感覺自己有義務安慰一下這位老兄，便開口道：“元常，夫賢士之處世，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今朝廷首惡已除，百廢待興，正是朝廷用人之際。之前你不過沒有沒有撞入那個袋子而已，今日之後，你便是那袋中尖錐中的一員，朕期望著看到你向世人展示那鋒銳光芒的一日。”
這番話劉協故意用了一個典故，說得是‘毛遂自薦‘的故事。春秋時代毛遂在平原君府中籍籍無名，被平原君用撞入袋子當中的錐子來形容，說有本事兒的人就如同裝在袋子裏的錐子，他的鋒芒很快就會將袋子刺破。
劉協故意用這個典故，一方麵說鍾繇是因為沒有被裝入袋子才沒讓世人看到他們的才華，借此來寬慰鍾繇。而另一方麵，其實也是在期待鍾繇以毛遂為榜樣，自告奮勇立於亂世的風口浪尖之前。無論怎麽說，劉協都覺得，在這一場驚天的逆轉當中，他們兩人這等驚豔才絕之人，除了暗中指點了劉協一番之外，就好像故意想躲在這幕後一般。
誰知劉協剛剛還滿意自己已可以出口論典故時，鍾繇聞言後卻突然停住了身形，讓劉協差點一頭撞在鍾繇身上。
“陛下，您竟以為漢室朝廷今日已然迎來了新生？”鍾繇回頭看著一臉逸興遄飛的劉協，臉上盡是沉凝嚴肅之色。
“難道不是嗎？”劉協有些不理解鍾繇的反應，董卓的腦袋搬家了，王允和呂布的尾巴也不可能翹得起來，眼下隻有劉協舉措得當，令關外的涼州大軍歸順朝廷。屆時朝廷便會成為握有十萬西涼鐵騎的巨鱷，縱然關東諸侯還有那些心眼動歪兒的家夥們還會上下蹦躂，但漢室朝廷畢竟站在了道義的製高點，以有名伐無道，大漢一統指日可期。
“河冰結合，非一之日寒。積土成山，非斯須之作。”鍾繇再一次靜靜地看著劉協，那種眼神兒非常的奇怪，好像鍾繇對劉協並多少失望，更多的反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憐憫：“陛下，漢室衰微，非一日之功，更非是忠臣無能、能臣不忠。相反，是因為這些人不是愚忠，便是太能了。你道除去一個董卓，漢室這些弊端便會因此冰雪消融？恰恰相反，這些被董卓那個魔頭鎮著，尚可忍辱負重，韌力求生。可董卓一死，您麵對的，將是徹徹底底的混亂！”
鍾繇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出口，劉協頓時便感覺腦門子的冷汗又開始橫流。他隱隱之間感覺鍾繇好像說到了有關漢室一個很重要的脈門，但仔細想想，卻又覺得鍾繇說得雲山霧罩，猜也猜不透。一時間，他條件發射下便開口說道：“懇請元常教朕。”
然而，劉協認真起來之後，鍾繇額上的眉鋒反而鎖得更緊了。他張了張口，又看了一眼前方直通未央宮前殿禦座的走廊，終究苦笑了一聲道：“陛下，早朝時辰已經遲了，您還是速速上朝去罷。國家大事，非臣這等小小黃門侍郎可以置喙的。”
果然，劉協仔細聽了一下前方的聲音，顯然那些朝臣等得都有些焦躁了。他又細細想了想，目前他連一點頭緒都沒有，的確不是問策的好時機。當下悠悠看了一眼鍾繇，情真意切地說道：“元常，別人或許覺得你隻是一黃門侍郎，但朕看得出來，你不是那種甘願忍看蒼生受苦之人。你有自己的顧慮和秘密，朕也有些無處可說的苦處，但為大事者，當求同存異，若元常有心看到漢朝季世再興的期願，懇請元常下朝後與朕詳談於宣室殿。”
身為皇帝的近臣，黃門侍郎鍾繇是無法抗拒劉協命令的。可縱然如此，劉協偏偏還用上了懇請的語氣，這樣的身段兒，無論怎麽說也讓鍾繇微微動容。他不由深深歎息了一聲，隨後對劉協深拜一禮道：“謹遵陛下聖命。”
走入前殿，一屁股坐在龍椅之上後，劉協感覺剛才鍾繇有些杞人憂天了。此時朝堂當中雖然嘈亂，但絕非是劉協之前擔憂的爭執之聲。每個大臣都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複興大漢的韜略，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著那種從心底抒發出來的真摯微笑。有時說到興處，他們連恪守的漢官禮儀都忘在了一旁，大聲暢笑起來。
看到劉協終於姍姍來遲後，這些人才微微收斂了一些。但看得出來，他們還是掩飾不住逃脫董卓魔爪、一展抱負的欣悅。簡單的參拜之後，司空淳於嘉率先上前，麵帶微笑邁著輕快的步伐，捧著手中的牙笏來到殿階前，單膝跪倒，朗聲道：“陛下英明神威，眾臣戮力報效，昨夜鏟除首惡董賊！正是漢室之幸，萬民之幸啊！”
這句話嚴格來說，就是廢話。不過，這位司空淳於嘉也隻能說這等廢話了，此人年齒不小但資曆平平，本是無緣三公的，卻因為是涼州籍貫而硬被董卓拉出來充了司空。好在這個家夥還有點士人的骨氣，沒有跟董卓走得過近。
不過，終究在三公之中，這家夥就是個透明人。此刻董卓伏誅，他上前說這一番廢話，大約也有露一把臉的意思，讓朝中之人知曉他跟董卓根本不是尿一壺的。
劉協盡量保持著天子的威儀，露出了一絲略帶矜持的微笑，回道：“此番誅除董賊，諸位大臣竭盡辛苦了，朕年紀尚小，還望諸位愛卿戮力報效漢室，安定大局。”
“陛下所言極是。”另一位出場的，是新任的司隸校尉黃琬，這家夥可不簡單，出身名門，早年時即聰慧善辯，又因得罪宦官，被誣為朋黨。後出任豫州牧，討平寇賊，安定一州，政績為天下表率。董卓當初裝點門麵的時候，自然沒有忘了這人。劉協指使王越刺殺董卓爪牙司隸校尉王囂後，這人被董卓任命為司隸校尉。
劉協對這家夥的印象還算不錯，因為這人也是參與誅殺董卓、興複漢室的忠臣之一。可劉協萬萬沒想到，這家夥的下一句話，就讓劉協氣得想從龍椅上起來狠踹這老東西兩腳。
因為黃琬隨後說道：“陛下聰慧卓著，已有天下表率之兆，實乃漢室大幸。然國不可一日無主，逆賊董卓已然伏誅，臣懇請陛下遵照祖製，由三公輔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