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董卓找朕來聊天?
劉協靠在水池邊,任由冷壽光打理著自己的長發。而他的麵前,是一方丈許的浴池,水波平穩如鏡,池水的顏色竟然是早就浸泡了清香解乏藥材之後的淡淡綠色。要泡開那些草藥,必須是溫度極高的熱水,而當劉協準備沐浴的時候,這裏已經是溫度適中的溫水。這樣的發現,頓時讓劉協感受到了所謂的皇家風範。
同時,他也隱約感受到,那個被後世史書極盡塗汙的董卓,對他這位漢室天子,似乎也隻是政治上的欺淩而已。至於在衣食用度上,董卓好像跟後來的曹操一樣,都極盡可能地維持著天家那塊遮羞布。遠比後來的李傕、郭汜那等粗鄙的土鱉,逼迫漢室天子到了虐待地步要強上許多。
靜靜地看著平穩的水麵,劉協伸手摸了摸自己現在的臉,青銅鏡當然不能像後世的玻璃鏡子一樣清楚地反映出它所照射到的東西,所以劉協這時更喜歡透過平穩的水波看現在的自己。
水麵中的那個少年,有著一張眉清目秀的臉龐,按照後世的標準,此時的他絕對是小鮮肉級別的搶手貨。不過,或許是天生便在無情的帝王之家,這張臉即便淡淡微笑,也會透出一抹難以形容的清冷,甚至,眉眼之間還有一絲隱藏很深的淡漠和陰鷙。
“呼——”劉協坐在池邊上,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一旁的冷壽光似乎沒有聽到劉協這番自言自語般,仍舊仔細地替劉協綰好頭發。
畢竟是少年的身子,劉協很快開始用雙腳不停地拍打著水麵,不斷濺起淡綠色的水花,溫熱的水花一層高過一層,最後又灑在他的臉上,使得他的思緒漸漸清晰下來。清晰到他回想起今日朝會上,一個他已經忽略的跡象。
那是已經退朝時,他似乎無意望到殿下的董卓,眼神當中似乎有著一種異樣的凶光!當時劉協心灰意懶沒怎麽注意,現在放鬆下來,他才回想起,那種眼神,完全不是一朝跋扈權臣囂張的凶戾,反而是一種受到背叛時的羞惱和不忿!
‘那個屠夫,為何會露出那樣的受傷的眼神呢?’劉協捧了一捧水,搓了搓臉自言自語疑惑道:“並且,他今天在朝會上的反擊,似乎也太柔弱了些……”
泛泛的水波勾起又一段思緒,劉協不由輕輕蹙起了眉頭:曆史上漢獻帝在董卓欺淩的那段時間裏,似乎倒是沒什麽作為,畢竟這時的他還隻是十歲剛出頭的孩子。可問題是這孩子看起來可不是什麽安分的主兒,漢室集團被曹氏集團並購之後,這位天子幾次秘密召開董事會,要將曹老板這位CEO給踢出局……
這就難保這位天子在此之前就沒對董卓使過什麽小手段,並且,還應該都是被李儒看破的手段。否則,李儒的反應不會那麽平淡,反擊也不會那樣熟稔而有針對性。而董胖子也不會露出那種一而再、再而三被欺騙的眼神兒。
今日朝堂上,因為自己的陰差陽錯,還弄出了天子似乎裏通關東諸侯的烏龍。這樣的深深踩到董胖子底線的做法,董卓的反應為何會那般的幽怨?假如真如曆史記載那般,跋扈到已經將漢室朝堂視為自家後院的董屠夫,恐怕立刻做出的反應,應該是逼宮自立吧?在這個‘張王李趙滿地劉’的漢末,隨便抓一位老實聽話的劉姓宗正,根本不是什麽難事。
難道,這位小天子跟董胖子之間還有一些說不得的故事?
就在劉協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他忽然聽到窗外響起了一陣嘈亂的聲音,一群宦官、宮女的呼叫聲此起彼伏,隨後就是一個龐碩的身軀粗暴地撕開浴室當中一層層的簾幔,出現在他的眼前,粗蠻的臉上顯露著不可遏製的怒氣和酒氣,而他手中提著的寶劍之上,還滴著殷殷的鮮血……
看到董卓以這等凶相登場,劉協大腦當中立刻一片空白。奇怪的是,這個時候,他想到不是董卓要刺殺天子謀權自立,反而是先發出了一聲高亢至極尖利的叫喊,接著雙手猛然護住了自己的前胸。隨後似乎感覺這樣有些不對,又將雙手飛速捂住了自己的下身:“非禮啊!……”
這一聲叫喊可謂氣勢十足、穿透力強大,尚未變聲的孩童尖細嗓音幾乎震得那些簾幕都微微搖蕩。仗著酒氣盛怒而來的董卓也突然間被劉協這聲大叫喊懵了,可問題是,這個粗鄙的家夥第一反應不是轉過身去,反而條件反射般地露出了那種令劉協渾身發毛的熱切眼神!
劉協當即不知從哪來的一股氣惡氣,伸手就揮了一捧水朝董卓身上潑去:“董胖子!你特麽是闖女人浴室闖多了吧?還不跟老子滾出去!”
被劉協這麽一罵,縱然董卓再飛揚跋扈,一時也真有些摸不清頭腦。身體率先服從思想便轉身訕訕而退,可終於走了兩步之後,他似乎才醒悟過來,再度轉過身來:“皇帝,某家找你有事相詢!”
“放肆!”未被這個烏龍大漩渦如何波及的冷壽光率先反應了過來,麵對董卓手中那柄滴血長劍,他毫無懼色大聲叱喝道:“董太師,此番你深夜私闖禁中又手持利刃,莫不是想謀反不成?!”
“某家享有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之殊榮!”董卓紅麵怒視,眼中凶光畢露,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皇帝身邊多了一位這樣不怕死的小黃門。
“簡直荒謬至極!”冷壽光麵對董卓咄咄逼人的氣勢,絲毫沒有半分畏懼,反而一副打算以身殉難的姿態,再度慨然叱道:“太師你享有這三項殊榮,乃是外朝時陛下對臣子的莫大優遇。今夜你未有宣召便私入禁中,即便有要情相稟,依照漢製,也需斧鉞衛士挾利刃加身方可麵見陛下!”
漢室如今日漸式微,所謂漢製,對於董卓這等連外朝與禁中規矩都不分的邊塞武夫而言,更是連一點意識都沒有。但有趣的是,雖然全天下的諸侯都可以將漢室看做一個莫大的笑話,但惟獨他董卓一人,卻不得不繼承這種製度的因襲性。否則,他握著天子這張王牌,又還有什麽意義?
然而,董卓又生性殘暴,道義上他說不過冷壽光之後,他便可以行駛他最為慣用的一招。畢竟,無論怎麽說,他也從來不是跟人將道義的人。
由此,董卓肥碩的嘴唇上露出一抹滲人的譏笑,他再不廢話,倒轉劍刃,猛然便朝著冷壽光的胸口刺去!
幸好這一刻,始終堤防著董卓的劉協也已經反應過來。在董卓殺機剛起的時候,他便開口言道:“董太師果然絲毫不亞於當初跋扈將軍啊……”這句話聲音不大,但傳入董卓耳中,卻讓這位已經打算暴起殺人的董卓周身一震,竟慌忙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當年大將軍梁冀,把持朝政,被質帝麵斥為“跋扈將軍”,乃至惱羞成怒,毒殺皇帝。至此“跋扈”一詞,專為欺主權臣而備。若單以行為而論,董卓深夜攜利刃入寢宮,又當著天子的麵誅殺近侍,這等行為比起梁冀、霍光、王莽等人的跋扈來說不遑多讓。
“太師府長史劉艾,亦漢室宗親,素來對太師言聽計從。太師若以朕德行不足,不若朕就此立下詔書,傳位與劉艾,太師以為如何?”不待董卓做出反應,劉協又將事先想到的這番話輕描淡寫道出。
因為,在董卓與冷壽光激烈對恃之下,劉協突然明白了董卓為何廢了少帝劉辯之後,再也不廢他這個天子的緣故。麵對天下洶洶的動亂,他董卓亦是踩在刀尖上跳舞的小醜。中國傳統政治觀念和製度的因襲性影響是不容忽視的,第一次廢少帝董卓可謂聲名狼藉,若專權之後再廢除劉協,那其所為隻能用天怒人怨來形容,甚至可能激起關中百姓及手下兵士的變亂。
所以,當劉協再度望向董卓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張驚惱、痛苦的臉。董卓在極力控製著情緒,可微微抽搐的嘴角、醋腫的眼邊與不經意間蹙聳的短眉,朝不同方向牽扯著他肥碩凶蠻的麵孔,令他在一瞬間皺紋叢生,老去不止十歲。
“陛下,臣不敢……”這是董卓第一次在劉協麵前自稱臣子,也是他第一次沒有以‘皇帝’兩字來稱呼劉協。雖然他仍舊未跪下,但這樣的態度,已極為少見。
這一刻,劉協才覺得這個曆史實在有些諷刺。眼前這位臥龍榻、睡嬪妃、橫行朝野的權臣,竟敗在他一輩子都不可能跳過的死結上。也不知,這是大漢的幸運或諷刺?
“深夜來此,究竟尋朕有何要事相奏?”劉協緩緩披上冷壽光遞來的浴巾,對著董卓問道。至於董卓那把劍上的血,他權當沒有看見,一如他對於之前發生的事都沒有印象一般。
“臣,臣……”氣勢被這場變故一而再、再而三打掉之後的董卓,似乎也忘了自己究竟為何要來尋劉協,最後竟喃喃說道:“某家想找陛下聊聊天。”
‘聊你妹夫啊,聊天?!’劉協內心已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