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要玩就玩大的!
幸好,就在劉協心中驚怖非常之時,殿下的去卑臉色也焦慮起來,色厲內荏急聲說道:“陛下,您既已知我右賢王已攻破黎陽,便知我等勢力已然恢複。若是我等反身投效袁本初,大漢兵馬可還能抵得住我匈奴利箭?!”
去卑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囂張,讓心中惴惴的劉協不由勃然大怒,當即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並指如劍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隻知你匈奴利箭噬人,難道以為我太師麾下十萬西涼鐵騎的鋼刀是吃素的嗎!”
一言喝出,氣勢凜凜,當真帶著一股大漢天威的味道。隻是,沒有人知道,劉協此刻心中說的是:董太師啊,咱都這樣拍您馬屁了,您能忘了剛才那一茬兒不?……
董屠夫的凶名,天下盡知。
至少,劉協在說了剛才一番話後,去卑望著董卓那驕橫的眼神,不敢再說出半點強硬的話。不錯,董卓雖然被江東猛虎擊敗,但若論道天下強兵……天下強勇,百姓所畏者,尤以並、涼之人為最,餘者乃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
西涼鐵騎的錚錚馬蹄,那是足以踏碎整個天下的噩夢。
“陛下所言極是,”董卓麵含陰冷地回望了一眼劉協,接著轉身麵對去卑和欒提豹,猛然掣劍呼道:“狗賊,莫以為某家手中之劍不利否?!”言罷,董卓手腕輕轉,竟當著滿朝堂之人,對著去卑的心口刺了過去!這一劍力大如電,顯然要取了去卑性命。
“太師且慢!”劉協真想不到董卓就是如此嗜殺之人,一般談判攻守進退不知幾回才會落地妥協,可這粗鄙武夫竟然一言不合就此作罷,實在令劉協又驚怖又感到可笑:“兩國縱然交鋒,亦不斬來使……”
“這胡兒也算使臣?”董卓聞劉協猛然出聲,倒也停頓了一分,但麵上凶厲之色依舊不減:“某家記得好象有這麽一條規定,正使死了,副使自然可以轉為正使。回去傳話的人,留下一個便足夠了!”
“太師,”劉協真的快要眼前荒誕的一幕氣笑了,但卻根本不敢斥責董卓攪亂他欲擒故縱之計,隻能攤手無奈道出實情:“若是朕能讓匈奴俯首稱臣,為我大漢關東屏障呢?”
董卓麵色轉寰,怒視著劉協的雙眼中寫滿驚疑,他早已感覺到,今日小天子與往日那個表麵陰鷙但內心驚恐的小孩有所不同,但究竟哪裏不同,他一時又說不出。最後似乎想到什麽,將劍收入鞘中,對著去卑狠狠哼了一聲,退身離去:“今日權且饒了爾等狗命!”
此時去卑已經被董卓一言不合便拔劍相向的猛惡震住,額上冷汗直流,猛然擦了一把汗後,卻仍舊倒驢不到架,口是心非說道:“既然漢室朝廷如此待我匈奴,那合作一事就此作廢,漢家天子,告辭了!”言罷,瞟了一眼董卓便想抽身而退。
但劉協對此卻無動於衷,隻是淡然看著去卑一步步離去。甚至,一旁董卓又想出聲命人攔住,他都以眼色阻止。董卓原本耐不住,更從未將劉協放在眼中,可就在他準備開口之時,卻發現去卑和那欒提豹的步伐越來越慢,快至前殿大門之時,更是慢如挪動一般。
董卓即便再蠢,也知道要逃命的兔子不會是這樣的步伐,當下看向劉協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份疑惑。
而見火候差不多了,劉協也緩緩落座,平複下心情重新扮回漢家天子的威儀,開口挽留道:“二位使臣,還請留步。”
去卑和欒提豹兩人聞言如蒙大赦,不顧董屠夫那裏的死亡凶險,轉身快步趕回,等待著劉協下一步的說法。
“爾等既然不遠千裏、口銜漢地匈奴命運的重任而來,就應當在這大殿上據實以告。朕讀遍天祿閣藏書,上麵記載的匈奴人,都是擁有著天狼血和天狼靈魂的人,他們早上走出帳篷拜奉太陽,夜晚回帳篷前叩拜月亮。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匈奴人,你們此番這般相欺於朕,難道是山川日月教導你們這樣做的嗎?”
談判場上,最善不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威之以勢,之前強硬的一麵已經讓董卓演砸,劉協便隻能這般動之以情。而他這一番話,表麵上雖然奉承了匈奴的純正信仰,但暗含機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令去卑兩人頓時麵色黯然。
“不過,朕說過,朕不怪你們。你們之所以會流落在漢地、苦苦求存,也是當初漢室的不是,中平四年,先帝為討伐張純、鮮卑,向匈奴調兵,於夫羅義無返顧出兵援漢。由此才導致翌年匈奴內地兵力空虛,屠各部發動政變。以致羌渠被殺,須卜骨都侯被立為單於。此事朕雖口上不言,心中未嚐不愧疚。”
這一番話落,滿朝公卿再無一言。縱然他們心中仍舊將匈奴視為胡兒戎狄,但劉協口中所說之事乃千真萬確。這些深受儒家思想教化的士大夫,不論執政能力如何,但在私德上卻都是向著‘古之君子’的標杆兒努力的。上述那件事畢竟漢朝做得太狗血,甚至於夫羅父親被殺之後,於夫羅幾番想漢庭申訴苦情,劉協他那個腦子進水的老子非但不準許人家於夫羅領兵平叛,反而在須卜骨都侯病逝之後,將匈奴單於之位懸空。
劉協知道此舉有漢庭故意分化匈奴之舉,但問題是這件事做得實在太刻意、太淺薄、也太粗鄙,由此導致人家匈奴至此仇視漢人,也未嚐沒有因果。也因此,這番話一方麵讓這些公卿叩問私德,另一方麵,也因這件事的內幕不能宣之於口,使得滿堂士大夫再無一人上前辯駁。
兩番話之後,大堂之上匈奴和漢朝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終於緩解。尤其去卑身後更年輕的欒提豹,聽聞劉協似乎同情匈奴,不由一臉找到親人的單純,開口道:“陛下,您說得太對了,我們這些年滯留漢地而不能歸,朝廷千方百計忽略我們,漢人又視我們為仇酋,我們苦求能回歸匈奴漢庭,可手下勇士半數死於戰亂,匈奴故地又各部盤結……”
年輕人畢竟心思單純,說到這裏,欒提豹已然涕淚交加,口不能言。由此可見,這些年來,這支匈奴部落過得是怎樣悲苦的日子。
可誰知劉協見欒提豹如此,非但不同情,反而一臉凝重,正色問道:“小將軍,你口中匈奴故地,難道就是指現在那些被各族盤踞的草原?難道你忘了你們匈奴的聖地彈汗山,忘了你們那整片水草豐美的草原?!”
去卑欒提豹聞劉協這一言,兩人眼中不約而同露出隱忍的精光。劉協口中的匈奴聖地,可不僅僅隻是一座山那麽簡單,它代表的,是整個匈奴曾經輝煌不可一世的曆史。
匈奴真正可靠的曆史是從冒頓單於開始的。冒頓單於的父親是頭曼單於,頭曼受秦軍的壓迫,向北遷徙,過了十多年,蒙恬死去,諸侯背叛了秦國,中原混亂,於是匈奴得到喘息之機,又漸漸渡過黃河,在黃河以南與中原舊有的關塞接壤。冒頓殺父自立為單於,消滅了在其東麵的東胡,又打跑了西邊的月氏,吞並了南邊的樓煩和白羊河南王。並完全收複了秦派蒙恬從匈奴人那裏奪去的土地,與漢朝以原來的河南塞為界,直到朝那和膚施兩地,於是侵犯燕國和代地。那時匈奴號稱有控弦之士三十餘萬,乃真真正正毫無爭議的草原之王。
然而如今的匈奴故地,此時卻盡在鮮卑之手。當初被匈奴打敗的東胡後裔,有一支居於鮮卑山,後就以鮮卑為部落名。沒有西遷的匈奴人自稱是鮮卑人,也融入了鮮卑部落。當匈奴日漸式微的時候,鮮卑卻出現了一位天縱英才,鮮卑首領擅石槐東敗夫餘,西擊烏孫,北逐丁零,在‘東西萬二千餘裏,南北七千餘裏,網羅山川、水澤、鹽地甚廣’的匈奴故地,建立起了一個強盛的鮮卑部落大聯盟,擁兵十萬,較匈奴尤盛。
“二位,今天朕就將話說在明處,你們難道真的就甘心看著你們的故地任由鮮卑人肆淩?你們如天空中雄鷹的目光,難道就隻看到了上一代的仇恨,而忘記整個匈奴的曆史?!”劉協再度豁然起身,這一句話,有如金石之音,雖然仍舊稚嫩尖利,但其中氣勢卻那般動人心魄!
去卑和欒提豹二人不由猛然抬起頭,異口同聲回道:“不能!”可話一出口,去卑才反應過來,驚疑問道:“陛下,您今日說此事,難道是想?……”
“不錯!”劉協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慨然說道:“既然你們想玩兒,那我們就別跟娘們兒一樣小家子氣,要玩我們就玩一把大的!”
一番話落,這一次,再沒有任何一位公卿跳出來指責劉協的粗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