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惻隱之心
花似雪等人都將目光投向吳鋒,這個決定隻能夠由老祖來做。
目光稍一掃視,眾人的眼神麵色,全都落入吳鋒眼中。
微微一笑,吳鋒拍板決定。
“就是這些投獻之民了,愈多愈好,能收多少是多少。”
老祖決定了做什麽,下麵的人隻需要盡力去做便是了。
不過說來簡單,這投獻之民,雖然現今處境不佳,但是也不是那麽好收攏的。
其一,劍宗如今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裏去,說得不好聽一點,與這些投獻之民的處境,也差不了多少,隻不過劍宗在關鍵時候,多了個從棺材裏麵爬出來的老祖。
其二,劍宗將要去的地方,是有名的險惡之地,萬載以來,曆國為開拓野嶺,無數將士馬革裹衣,在這南方的雨林之中把血流幹,卻所獲無幾。
其三,就是在劍宗前行的線路上,最大規模的一處,投獻之民聚集地,正好屬於一位貴人的勢力範圍。
曆國女子中地位高者,除了王後之外,當屬王室中女子了。
其中公主是王室直係血親,父親或兄弟必須是曆王。
郡主則是旁係,血緣上要遠一些,通常是曆王兄弟的女兒。
而王子的女兒,一般也稱為郡主,當王子成為曆王後,他的女兒才跟著父親水漲船高,成為公主。
而另外級別更低一些的王室女子,則為比郡主低一級的“縣主”。
這就是所謂的“嫡庶之別”,為禮法綱常,即便是曆王,也不會輕易挑戰這種流傳久遠的秩序。
但是在當今曆國,就有一個例外。
長樂群主楊裹兒,大臣楊應漣之女,有曆國第一美人之稱。
其出生之時,正值當今曆王為王子,被老曆王貶於北境。
楊應漣其時正為王子佐官,自願攜家眷千裏追隨,一路護於曆王左右,其夫人卻動了胎氣早產,在途中分娩。
因當時情況窘迫,匆忙中曆王解下衣服,為之做繈褓,所以取名為裹兒,從而結下善緣。
後來曆王當朝,楊應漣也得以位列大臣,楊裹兒被曆王收做義女,賜號長樂郡主。
楊裹兒這個郡主,深得曆王歡心,竟然比正牌的曆國公主們,還要得寵。
她大肆開府設官,幹預朝政,賄買名爵,宰執以下的官員多出其門,權力欲望特別強。
並且其生活非常奢侈,在封地大興土木工程,搶占民田民房,而曆王皆不聞不問。
楊裹兒姿色美豔,聰明伶俐,曆王對她十分寵愛,自幼便聽其所欲,無不允許,楊裹兒從小就養成了驕傲任性、蠻橫霸道的脾氣。
有了曆王撐腰,她這個長樂郡主更是越級,比那些公主們權勢更大,行事更加無所顧忌。
劍宗要順路收攏投獻之民,而這位避不開的貴人,正是長樂郡主楊裹兒!
艾小敬躺在路邊,和野草在一起。
他瞪大眼睛,望著天空,眼珠子半天都不挪動一下。
耳邊傳來野狗的嘶吼,艾小敬的心裏麵,即害怕,又有一種渴望。
或許,死了之後,就能夠和家人團聚了!
不過被野狗咬死,會不會很疼?
艾小敬今年十一歲,在他十歲以前,他覺得自己很幸福。
雖然家裏麵沒有很多錢,但是父親給修行者種地,母親在家給修行者織布,他給修行者放牛,除去必須的供奉之外,一家三口日子還算過得去。
畢竟修行者隻索取一次,不像以前,朝庭來催收的小吏,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不同的衙門,不同的名目。
一家人辛苦終年,連肚子都吃不飽,還要被如狼似虎的小吏,給驅使做公役。
不做?
不做就死!
不過就跟死幾條野狗一樣。
自從父母親把牙關一咬,舍了良家身份,投獻到修行者門下,艾小敬家裏的日子,便一天天慢慢好起來了。
艾小敬削瘦的臉龐,也開始圓潤起來。
一年到頭沉默的父親,麵上也開始有笑容,母親額頭上的皺紋,似乎都在變淡。
艾小敬不止一次,聽到父母親在討論,想等家裏環境再好些後,給他添個妹妹。
雖然沒有言語,但是艾小敬心裏麵,是很快樂的。
妹妹呀!
每每想到將要有一個妹妹,跟在自己身後,怎麽也甩不脫,會撅著嘴,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找自己要糖吃。
日子一天天過去,看著她長大,再親手送她出嫁,把她交給一個她心愛的,也愛著她的人。
艾小敬便心裏美呀!會撒了歡兒地瘋跑。
跑累了,他就會躺在地上,把四肢伸得展展的,望著天空,在心裏勾劃未來。
但是,這一切注定不可能了。
永遠!
永遠不可能了。
修行者不再如從前高高在上,他們必須服從曆王。
不服從的,就去死。
他父母投獻的那名修行者,被朝庭的大軍殺死,莊園田地被收走,艾小敬一家的財物,全都被沒收。
他們被趕出自己的屋子,沒有錢,沒有吃的。
那些良民,看著他們的狼狽樣子,卻沒有任何同情,反而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活該!人不做,要去做狗。”
“做良民多好啊!起碼還能活。”
“去投獻,哼!不過吃了幾天飽飯,這下卻要把命丟了。”
這些人衣衫襤褸,卻在投獻之民的麵前,個個扯高氣揚,嘲笑譏諷他們。
沒有吃的,也沒有人肯施舍給他們,隻能夠去野地尋找食物。
艾小敬的父親,在一次野地尋獵時,死於凶獸之口。
而他的母親,為了能夠讓艾小敬活下去,選擇了餓死自己。
現在,輪到艾小敬了。
他誰都不恨。
隻是可惜。
可惜沒有來得及,擁有一個妹妹。
這麽久了,野狗怎麽還不過來?
已經做好了死去準備的艾小敬,心裏麵冒出一個疑問。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腳步聲。
有人走到他身邊,一張年輕的臉,出現在他的頭頂上方。
“快,這個孩子還有救!”
見到這躺在路邊,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在看到自己後竟然暈了過去,吳鋒立刻讓人把這小孩抱走安置。
這一路行來,他們已經遇到過很多,這樣父母雙亡的孩子。
做父母親的,都寧願自己餓
死,也要把活的希望,留給孩子們。
在發現有大量瀕死孩童存在後,吳鋒便親自出馬,率領僅餘的少量青壯,在地麵步行搜尋。
“老祖,我們就要進入長樂郡了。”
花似雲語氣有些沉重。
吳鋒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目光投向前方。
曆國的爵位有“虛封”與“實封”。
有封地、領地、領民、稅收,甚至可以有軍隊,這叫“實封”。
或者食租稅,比如某某郡主,食一千戶,就是某某縣,其中一千戶人家的租稅,都是交給你的,這也是“實封”。
既沒有封地,又收不到稅的,就是“虛封”,其爵位就是個虛名,隻是多些俸祿。
這地方叫做長樂郡,長樂郡主還住在這裏,自然是實封了,還是那種最曆害的實封。
這一路行來,吳鋒他們沿途所見所聞,對待不服從朝庭的修行者,和投獻之民的,以長樂郡最為狠辣。
在吳鋒目光所及處,就是長樂郡的邊界,踏過界碑,就進入了長樂郡主的勢力範圍。
一行人很沉默,沿著邊界到郡城的官道兩旁,每顆樹上都倒吊著一具屍體。
長樂郡主下令,將所有被殺死的修行者,全都沿官道兩旁倒吊樹上,稱作“屍道”,以震懾不服。
而被驅趕出家園的投獻之民,也沒有像其他郡那樣,任其流浪,而是統一押入礦山做苦力,日夜不休,累死則喂狗。
用長樂郡主的話來說,就是“苦伐其民,喪其誌氣。”
讓這些投獻之民,即便是死了投胎也不敢忘,若生在曆國,便隻許做良民。
吳鋒放眼望去,官道兩旁密密麻,樹上全都掛滿了屍體。
他身旁樹上掛著的,分明還隻是個半大孩子,眼睛裏滿是驚恐的目光。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長老婁莊頓足歎息,一臉不忍,其他人也皆都默然,麵色凝重。
大勢相爭,難免死傷,不過波及如此之廣,死了連屍身還要受到羞辱,更有許多人無辜受害。
這叫人看著,不由生出兔死狐悲之情。
“把他放下來吧!”
吳鋒看著那個孩子。
“人死入土為安,無論發生過什麽,屍體不應該被羞辱。”
在吳鋒的記憶中,他來的地方,這樣的孩子,本該在小學明亮的教室裏念書,在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麵前撒嬌,和小朋友一起快樂的玩耍……
而不是這樣,這樣被人將屍身,倒吊在樹上。
“雖然,這不是我來的那個世界。”
吳鋒來到這裏,不是他自己的選擇。
即便是附身老祖重生,率領劍宗殘餘,遠赴蠻荒野嶺,去建立新的山門。
也都隻是順勢而為,並非主動。
在他心裏,還是隻把自己當作過客,一個外來者,一個旁觀者。
有一種玩遊戲的不真實感。
但是他現在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去主動做些什麽。
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麽……
最起碼,不要讓自己眼前的情形,在今後的日子裏,常常遇見。
不管在哪裏,無辜的孩子們,都不應該成為,利益爭鬥的犧牲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