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隻是聶容崢
遠離海城的一個南方小城，雖然到了炎炎夏日的季節，可仍是透著涼爽。
城區深處有一個兩層小樓的院子，小樓很是古樸，算不得精致，但看得出平時有人精心的維護和修繕。
入門，院子裏栽種著花花草草，而小花圃裏粉白色的薔薇花開得正是茂盛的時候。
微微的清風拂過，空氣中有濃鬱的薔薇花的香氣。
蔥鬱的綠蔭下，一把扇子遮臉，沈黛靠在搖椅上迷迷糊糊的睡著。
她長長的頭發披散，就那麽垂落下來，風吹過的時候，發絲會撩動起好看的弧度，且摩擦著她有著緋紅的肌膚。
不遠處，穿著最簡單的黑色長褲和白色襯衫的聶容崢就大喇喇的坐在小樓前的石台階上，剛洗了澡的他頭發還濕潤著，有些淩亂的等著自然風幹。
這會兒，腳上踩著著一雙拖鞋的他看著是那麽的隨性，實在是看不出有往日冷肅的樣子。
就這麽，聶容崢靜靜的看著沈黛，仿佛時間靜止了一樣，美好到他覺得是一場夢境。
突然，沈黛的鼻子嗅了嗅，跟著就拿開了扇子，睜開眼睛的她偏頭看向聶容崢：“什麽東西糊掉了？”
被這一提醒，聶容崢也從愣怔中反應過來。
倏然，他站了起來，嘴裏念叨：“我煮的粥。”
看著聶容崢急匆匆奔向廚房的樣子，沈黛一怔，隨即大笑起來。
有著明媚笑容的她，眸子裏又有了許久未見的奕奕的神采。
聶容崢帶沈黛離開海城的當天，就帶她到了這裏，在這個所有人都不認識他們的地方，好像終於可以自在的過日子了。
廚房裏，聶容崢緊緊的皺起眉頭，拿著勺子攪著砂鍋裏的粥，瞧著心情不悅。
忽而，纖細的手環繞住他的腰，一個溫軟的人兒貼著他的背，靠了過去。
霎時間，聶容崢緊皺的眉頭才緩緩舒展開。
“隻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的。”沈黛語氣輕快的說著，繼而又調皮的說：“反正這兩天又不是沒吃過糊味的粥，我已經習慣了。”
沈黛這話，讓聶容崢有些窘迫。
到了小城後，聶容崢說是要包攬所有的事情，可嘴裏雖然說著，但在商界殺伐決斷的他，在廚藝和家務麵前，到底是新手菜鳥。
時不時的，他就會鬧出一些笑話。
每每沈黛的安慰，聶容崢聽著，都得懊惱半晌。
“午飯再等等，我立刻重做。”暗暗咬了咬牙，聶容崢端起砂鍋，作勢就要倒。
將他的腰抱得緊緊的沈黛噗呲一聲，更是樂得不行：“嗯……聶先生也有自己的小驕傲。”
聽了這話，聶容崢端著砂鍋的手一頓，跟著便伸手握住了沈黛的手。
片刻後，他轉身，沈黛就結結實實的落入了他的懷裏。
“敢嘲笑我？”眯了眯眼，聶容崢齜牙，沒好氣的說。
見狀，沈黛順勢就往他懷裏竄，嘴角掛著笑：“哪裏敢嘲笑你？還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
聽到這個生吞活剝，聶容崢的眼神瞬間就變了變。
然後，他帶著調笑的意味，說道：“就算你沒嘲笑我，我也想把你‘生吞活剝’。
又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沈黛當然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
頓時，沈黛的臉頰就微微發燙，泛起了緋紅。
“……那你先做飯，我不打擾你。”
低著頭，沈黛說著趕緊就撤開了抱著聶容崢的雙手，跟著就要走。
都到了這會兒了，聶容崢哪裏還會把她放開？
雙臂牢牢的纏緊沈黛，不容她有絲毫的掙紮。
“都已經落到我手裏，還想往哪裏跑？”
說著，聶容崢就靠近了沈黛，唇亦是差點就觸碰到她的。
隻是，在唇碰到的那刻，沈黛偏過了頭。
“阿崢，我很餓了。”
避過了他的吻，沈黛小聲的說道。
也沒有強迫她，聶容崢立刻就鬆開了手。
“來日方長。”
說了這麽一句，聶容崢轉身就繼續皺著眉頭處理那一鍋糊了的粥。
隻是，站在一旁的沈黛望著他，眼神裏有著隱隱的傷感。
這些日子裏，每一刻都是她偷來的。
就算再美好，再讓人沉溺其中不願醒來，但也總會有醒來的一天。
心頭的失落感越來越重，沈黛趕緊走出了廚房。
而背對著她的聶容崢也在她走出廚房的那刻停下了動作。
抬起頭，他深深的歎了口氣，神情也帶了落寞。
……
傍晚，落霞下的小城更添了靜謐。
舊城區裏這會兒有不少吃過晚餐的人出來慢悠悠的散步消食。
而在街巷的拐彎處，聶容崢就穿著那雙拖鞋，慵懶的提了一個西瓜，腳步輕緩的走著。
身材高挑又樣貌雋逸，一路上皆是引起旁人的側目，隻是他似乎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冷著眉眼，他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西瓜，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不由的，他腦海裏閃過不久前，在小院裏和他鬧脾氣的人兒……
剛洗過澡，沈黛濕漉漉的長發披散著，不時的有小水珠滴在青石板上，而她百無聊賴的坐在竹椅上，腳尖瞧著地上，沒好氣的衝他道：“憑什麽不準我吃冰激淩？我就吃了一口，剩下的都被你吃了，聶容崢……你就知道欺負人。”
瞪大了眸子，看沈黛的模樣，勢必是想跟他辯個對錯。
而坐在一旁，拿著扇子給她扇風的聶容崢卻是一臉寵溺：“你還在吃藥調理身體，不能貪涼。”
“騙子，你說的就吃一口，可你都給吃了。”
“沒錯啊，我說的，就準你吃一口。”
“……騙子。”
到最後，聶容崢也實在是拗不過，答應出來買西瓜……
想到高興得衝他直樂的沈黛，聶容崢回去的腳步也不由的快了一些。
隻是，沒有走多遠，就有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婆婆從院子裏出來，直接朝他走了過來。
“我沒有看錯，你是回來了吧，小崢。”
老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驚喜的表情，她走向聶容崢，一邊又伸出了手想去摸摸他。
在看到老婆婆的時候，聶容崢眼底的柔和就瞬間消失，跟著沉下臉來的他往旁邊一躲。
摸了個空的老婆婆微微一怔，然後有些窘迫的又說：“這麽多年過去了，但是我應該不會看錯的。這兩天你進進出出我都看了好幾次，是你回來了吧，小崢。”
她激動得說著，有些泛黃渾濁的眼裏已經泛起淚花。
“老太太，你認錯人了。”
聶容崢不願意和她糾纏，冷冷的說了這麽一句，跟著就要走。
哪知，老婆婆就是不願意放人。
趁他不注意，就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怎麽可能不是你？那個院子這麽多年來都沒人來住過，可隔一段時間就有人過來打掃。我知道，一定是你還記得這裏，現在好了，你終於回來了。”說著，老婆婆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淚，感歎道：“時間過得真是太快了，一轉眼就過去十多年了。你如今也這麽大了，我也老了……唉，如果小婉要是還活著，看到你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指不定得多高興呢！”
瞧著她，像是滿臉欣慰的模樣，聶容崢皺緊了眉頭。
對方年紀大了，他也不可能動粗，亦是不能威嚇。
一時間，兩個人卻是僵持起來。
忽而，路邊的路燈亮了起來，天邊也漸漸陷入暮色。
在熏黃的光裏，聶容崢一直都沉默著。
也就在老婆婆緊張的注視下，他終於緩緩的開了口。
“周婆婆，你到底想要幹什麽？當年我離開的時候，你不是收了一大筆錢嗎？這個世界上，那個孩子早就已經消失了。”
聶容崢說這個話的時候，渾身縈繞的冷寒令人心悸。
有些害怕的，老婆婆就想要收回手。
“我，我隻是看到你，太高興了，小崢……”
“夠了。”
聶容崢已經不願意再聽下去，他低沉著嗓音打斷了她的話。
接著，就隻聽他用著冷漠又高傲的語調說道：“既然當年收了錢，就該永遠不提那件事。我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就算看到，你也該當做沒看到。難道，你不想安生過日子了？現在，請鬆手。”
聽了他這話，老婆婆哪裏還敢繼續拉著他，趕忙的就鬆開了手。
雙腿嚇得都有些發軟，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聶容崢，嘴唇有些顫抖，像是有話說一樣，可是過了一會兒，還是沒能說出一個字。
“過幾天我就會離開，周婆婆，之後你該做些什麽，我想你應該清楚吧？”聶容崢這話裏有了威脅的意味，他的眸子眯了眯，眼神犀利如鷹隼。
他這個模樣看得老婆婆是膽戰心驚，都沒有一絲半會兒的猶豫，就見她立刻用力的點頭。
這個時候，她哪裏還想得起敘舊和追憶過往。
“我知道，我知道。沒人來過……小崢，不……”
老婆婆眼看著都已經怕得語無倫次了。
見狀，聶容崢也不想再理她，瞥了她一眼，他道了句保重後，轉身便走了。
沒多久，聶容崢走到巷口時，就看到了正站在小院門口的沈黛。
這會兒，她的神情有些呆愣。
“黛黛，怎麽了？”來到她身邊，聶容崢開口詢問道。
正發愣的沈黛被嚇得一顫，然後就緊張的看向他，而同時她趕忙把手裏那封信攥緊，死死的捏在手心。
“沒事……我就是見你這麽久不回來，想去找你了呢！”
沈黛說著，就看到了聶容崢手裏的西瓜。
為了掩飾尷尬，她作勢就要上去幫忙。
“不用，你先去等著。”
此刻也是有些心煩意亂的聶容崢並沒有太多心思去猜想沈黛到底怎麽了。
避開了她的手，他快步的就走向了廚房。
見聶容崢的背影消失，沈黛才回神，低頭看手裏那團已經被她揉皺的紙。
方才，她聽到一陣敲門聲就跑出來看，可沒想到，人沒看見，倒是看到了這封信。
‘你還要他陪你墮落多久？’
也就這短短的一句話，沈黛一看就知道是誰送來的。
渾身微微的有些顫抖，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最終，卻也隻能是艱難的扯起了一絲笑意。
“是啊！聶容崢不是我的，這個夢……也該醒了。”
……
等聶容崢端著一盤西瓜出來的時候，沈黛靠在竹椅上，正望著天空發呆。
院子裏隻是屋簷亮了一盞昏黃的燈，四處都能聽到有小蟲窸窸窣窣的叫聲。
在墨黑的天幕下，像是這一方院子就是整個世界。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當聶容崢走進沈黛的時候，她突然開口問道。
第一次見麵？
他們兩個的初遇其實算不得美好，那時聶容崢還隻是人人嘴裏傳言的多年生活在國外的聶家公子，而沈黛見到他的時候，他不過是宴會上許多小孩兒嘴裏的怪物。
那個晚上，站在角落裏的聶容崢在幾個孩子的包圍裏，一言不發的吃著剛剛從地上撿起來的麵包。
站在不遠的地方，沈黛看到他的那一刻，自此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
“誰會想到，會毫不遲疑地吃掉在地上的麵包的男孩兒居然是聶容崢。”沈黛回想起那刻，也是不由的感歎：“你和我見過的人都不一樣，那個時候，我就是這麽想的。”
聽了沈黛這話，聶容崢緩緩的伸手，輕輕把她擁入懷裏。
“是嗎？我是慶幸自己在你眼裏是不同的。”聶容崢低聲說著，跟著更是小聲的說了句：“也是因為遇上你，過去的不堪和痛苦，我都能坦然接受。”
沈黛當然是不明白他這話裏的意思，轉頭，她疑惑的看向他。
隻是，聶容崢淡淡的笑了笑，複而在她的額頭輕啄了一下。
“能遇上你，我是幸運的。”
沒有去解答沈黛的疑惑，聶容崢由衷的感歎道。
聽罷，沈黛亦是笑了笑，隨即問：“為什麽是我呢？為什麽偏偏是我呢？阿崢，我沒有那麽好，讓你這麽對我。”
“你配得我對你的好。真要說為什麽的話，也許是這個世界上，隻有在你的眼裏，聶容崢隻是聶容崢。”
聶容崢這話說得滿是深意，可沈黛立刻就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頃刻間，她的眸子裏就微微的發紅。
抬手，沈黛的手掌摩挲著聶容崢的臉頰，她深深的看著，突然問道：“如果要你放下一切帶著我離開，願意嗎？”
根本沒有一點兒遲疑，聶容崢點頭：“當然，可我需要一些時間。”
沈黛哪裏不清楚自己在說傻話，聽了這話以後，她便側過頭不再看聶容崢，她的眼裏閃過掙紮，但也就是片刻的時間，她又恢複如初。
“請我跳支舞吧，就像咱們第一次見麵那樣。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你根本不會跳舞，但還假模假樣的學著大人的樣子過來請我跳舞。”沈黛調皮的笑了笑，狡黠的轉了轉晶亮的眸子，接著又說：“我當時也是笨，居然就傻乎乎的答應了。後來回去的時候，我兩隻腳都被你踩腫了，第二天都下不了地。”
倏然，聶容崢就把沒能反應過來的沈黛給抱了起來。
跟著，就讓她的腳踩在他的腳背上。
“今晚我絕對不會再踩你一下，我保證。”
聶容崢說著，便緊緊的摟著沈黛的腰，帶著她緩緩的跳起舞。
夜色逐漸濃重，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裏，仿佛阻隔了一切，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時不時的，沈黛會嗬嗬的直笑，而聶容崢卻是更加緊的擁住沈黛，似乎隻有靠近她，感受到她的溫度，才能得到安心。
“阿崢，如果時間停在這一刻就好了。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打擾我們，就隻有我們兩個人。”雙手也緊緊的環住聶容崢的脖子，沈黛悶聲說道。
聶容崢聽完，不由的心頭浮起一絲忐忑：“是不是有什麽事情？黛黛，我不希望你瞞著我。”
猛地搖頭，沈黛咬了咬唇：“我隻是覺得這一刻太棒了，像做夢一樣。是真的嗎？”
聶容崢沒有開口回答她，而是給了她一個用力又深情的吻。
而微微愣怔後的沈黛，居然沒有拒絕，反倒是主動了回應了他。
後半夜，悶熱的空氣已經透著幾分涼意。
柔軟的大床上，沈黛則是一直望著身旁已經睡熟的聶容崢，此刻在安靜的房間裏就隻聽得他低沉且有序的呼吸聲。
眼神裏有著深深的眷戀和不舍，過了許久之後，沈黛還是小心謹慎的掀開了被子。
站在床邊，她的手指輕輕的滑過聶容崢的臉頰，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她依依不舍的凝視他。
像是想把聶容崢的樣子深深的印在腦子裏一般，她就這麽看了他好久。
終於，再是舍不得，她還是收回了手。
“的確，我不該再成為你的絆腳石了，現在的我根本就沒有資格被你愛著。”沈黛說著，深深的吸了口氣：“在我眼裏，你隻是聶容崢。可是我從很早以前就明白，你從來不是我的一個人的聶容崢。阿崢，這幾天你給我的夢太美好了，我真的不願意醒過來。可是，我不能再耽誤你，而我也有要做的事情。從現在開始，我們真的……分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