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奇異古井泉
鄉下人生活艱辛,一年到頭的活計都是靠起早貪黑從土地裏刨出來。單調的生活讓人們幻想一種充實和熱鬧,所以,不知從哪個朝代開始,農村每個月都少不了過一個主題節日,正月春節,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初八,五月五,六月六,七月十四,八月十五,九月九,十月十,十一月冬至,十二月除夕。在鄉村,每個月份都有一陣日子的喧鬧和喜慶,伴隨著莊稼人走過春夏秋冬。
農村人家講實在,家家戶戶都要養雞養鴨,養豬養牛。養牛為了耕作,養豬增加收入。養雞鴨方便過年過節自家宰殺,豐富節日菜肴,增加節日儀式感。特別是農村家族人口集中,親戚隊伍龐大,紅白喜事多。家裏養有雞鴨,逢紅白酒席,隨手抓上一隻,隨身攜帶,作為禮數,既便利,又有麵子。
蓮花村村前有一方魚塘,村裏的人家在魚塘邊用竹篾圍起一塊地方,一半圍著水,一半圈著陸地,攔養鴨子。農戶習慣飼養十幾隻鴨,數量不多,隻講實用,不求效益。陶曉偉從小就幫家裏放養鴨子,熟悉鴨子習性。他讀書的小學就在鄰村,二十分鍾不到的路,並不遠。他每天從鴨房把鴨子放出來,驅趕進魚塘的竹圈,投放木薯穀糠飼料,再隨一群孩子蹦蹦跳跳一路玩耍著上學。
魚塘上方有一口古井,泉水常年潺潺不斷,冬暖夏涼,遠近聞名。
陶曉偉每次打古井泉邊經過的時候,總是下意識掃一眼泉口,看看流出的泉水會不會變了顏色。
張旺爺爺說,蓮花村的古井直通公婆山,連通南海,永不幹涸,特別是泉水奇異變色,不可思議。他說,這輩子他就親眼見過兩次,這口古井流出紅色的泉水。
第一次是跑日本的時候。那年他不過十六七歲,父親剛教會他趕牛犁地。那天早上,他背著犁頭,跟隨父親準備下地。走到村頭,看見很多在井邊想洗衣服的村民圍著井口,大聲嚷嚷著。父子倆好奇,趕上前去。村民指著古井驚駭地說:“看哪!井水全是紅的!”張學問撥開人群,和幾個小青年趨近井口細看,井裏的泉水明顯比平時大,翻著濁浪,顏色暗紅。張學問膽大,用手撥了撥暗紅的井水,大熱天,井水竟然不是冰涼的,倒有一股溫熱漫過手掌,隨即還聞到一絲淡淡的腥味。全村人聽說古井的泉水竟然變成紅色,爭著跑來看古怪,看著井口咕咕流出的暗紅泉水,大家麵麵相覷,一臉驚愕,惶恐不安,不知道要發生什麽。
中午時分,在村頭衝口田地裏除草的人丟下農具,連聲驚叫:“日本鬼來啦!日本鬼來啦!”驚慌失措地一路奔回村裏。衝口外,一隊鬼子兵騎著高大的紅棗色戰馬,一路殺來,鮮紅的太陽旗散發著陣陣血腥味。村裏人落荒而逃,有的拉著年邁的老人,有的抱著嗷嗷大哭的孩子,有的鞋子跑掉了……全村老老小小哭爹喊娘,沒命地逃跑,遁入村後高山密林裏躲藏。跑不及時的村民被鬼子槍挑刀砍,不少人被活生生燒成焦炭,慘叫聲哭嚎聲不絕於耳,四下裏彌漫著股股惡臭。
第一次井水變紅,竟然帶來如此悲慘的結果。
第二次井水變色的時候,張學問已經三十多歲了。
那時,公社派三名幹部進村駐點指導工作。蓮花村的人們像打雞血似的鬥誌衝天,幹勁十足,不知疲憊。每天天沒亮,一隊隊人馬列隊出發,高喊口號,高唱凱歌。
衝天的幹勁還沒消停,朝天的熱火還沒有消散。很快,罕見的山洪一輪接著一輪襲來,山坡塌方了,良田衝毀了,河穀堰塞了。大家才開始緊張起來。不久,饑荒像蚊蠅一樣追逐而來,一茬連著一茬,死纏不放。村民們餓得發慌,徹底慌亂了,四處上山刨山薯當糧食,後來山薯挖光了,大家搶著掘芭蕉根充饑。
張學問餓得眼發花,手發抖,實在受不了,和一群青壯年一起,隔三差五,趁天沒亮最黑暗的時刻,一路往山上奔跑,越過公婆山,潛入境外那邊,挖掘山薯野菜。當天晚上再趁天黑,背扛著麻袋偷跑回來。就靠這樣的方法,度過那一段可怕的饑餓日子。
冬至過後,天氣異常寒冷,村民都不願意出門,整日龜縮在家裏烤火,啃著木薯根蕉根甚至野藤樹根苦熬日子。
蓮花村的這口古井也吝嗇起來,泉水越來越變小了。有一天,泉眼竟然流淌出紅紅如血一般的水。全村人駭然,男女老少一個個僵立寒風中,呆呆地看著古井,任那血一樣的泉水往井沿四的這群孩子。半晌,他才像自自言自語地說:家貧被人欺,國弱被人打;人窮肚受苦,國窮民遭殃……
張旺總愛第一個打斷爺爺的話,他不解地問:“咱村的古井直通大海,大海是紅色的嗎?”
旁邊聽故事的成年人告訴他:“傻孩子,海很深很寬,比陸地還大。人家說,海水是藍色的。”
張旺還是弄不明白:“海要是比陸地大,那麽,海水靠什麽來裝呀?”旁邊的村民都笑了起來。
王福貴也迷惑不解:“海水是藍色的,那古井的紅水從哪裏來呢?”
陶曉偉沒有發問,他還沉浸在古井離奇的往事中。然後,他盯著張學問略顯驚駭的臉,手腳漫過一股寒意,心也發麻了。良久,他的心底裏決然升騰出一種堅毅:自強不息,才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