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牛虱蠱披麻煞
張半瞎滿不在乎,推棺材發出的“隆隆”聲很不悅耳,我跟賣蛇人說話:“哎,往門口那裏看著點,別讓大蜈蚣和草鞋底溜進來把你吃了,人還不知道。”賣蛇人唯唯應諾。
眼見棺材推到頭,裏麵忽然彈出一個東西,仔細看,是隻陶罐,大概二三十厘米的高度,我暗知不好,趕緊往墓室門口避讓,張半瞎後退舉頭觀測。陶罐摔下來,一聲“啪”,在棺材中碎掉。張半瞎悄悄地伸過頭,恰好被棺材中飛出的一團黑色怪蟲撞上臉,怪蟲小如芝麻,沒有任何為難張半瞎的意思,反而騰雲駕霧照直不打彎朝我開火。
我不知怎麽好了,叫著嗓子三步並兩步跨出墓室,正好看到左邊角落縮著剛才的大蜈蚣,心想一物克一物,張半瞎放你一命,你得幫幫我吧?可是,畜生終究是畜生!井裏有水往下流,無奈洞口太高,爬不上去,扭頭見到墓室門敞開著,想到關門將怪蟲封在墓室已經來不及了,蜂擁而至的怪蟲圍著我打轉,竟穿透我的皮膚鑽進肉裏,我叫著往墓室裏跑,看到張半瞎,抓著他發了瘋地問:“怎麽辦?怎麽辦?我會不會死?終難躲過一劫啊!”
張半瞎握著我的手,皮上出現了一個個小紅點,他問我癢不癢。被他這麽一說,身上各處竟開始發癢,撓了幾下變得更癢。我說:“你不問還不癢,現在癢到眉毛裏了。”
張半瞎說:“先不說這個。”
我跟進去,一邊撓癢癢,一邊拿手電往棺材裏照,看到卡在棺材中間的彈射裝置(彎弓竹片和固定地盤,陶罐抵著棺蓋,一旦棺蓋被推開,陶罐底下的彈片會立馬彈出陶罐),底下睡著一個腮色紅口唇潤的妙齡女子,烏黑的油發,白衣長袍,頭戴金步搖,胸掛銀吊墜,懷抱玉如意,腰束金絲帶,手綁瑪瑙翠,三寸小腳穿一對鳳呈祥邊絲布鞋,腳踝紅繩纏足,棺末墊十厘米高的白色雲枕(又叫足枕,雲枕和死人頭下的壽枕為一套,頭為始,壽由此生,故壽枕常繡龍騰,而雲枕則為龍騰空之雲,乃終之始),旁邊是些珠寶首飾,還有個黑色的鐵盒。
這具幹屍令人嘖嘖稱奇,通常說的古屍不化,實則指屍體的皮肉沒有被細菌吞噬隻剩下骨頭卻也水分蒸發萎縮得見不到當初下葬時的姿容,而賣蛇人的女輩老祖先竟然可以保持幾百年美貌不被隕落,張半瞎手探下去摸了女屍的臉,說:“是蠟封的。”
但是,奇怪的是女屍的左腿高高地弓起,張半瞎撩起女屍的下擺,手伸進女屍長袍底下摸了會女屍的膝蓋後窩,對賣蛇人說:“難怪底下有如此重的黑氣,你老祖宗受這麽大罪!”張半瞎話說完,女屍左腿突然放平,我豎起大拇指道:“九哥,牛逼!”
張半瞎說:“行了,我們出去吧!”棺材裏的東西我們一件沒碰,隻是放在棺蓋上的金元寶被張半瞎無意間裝進了口袋。
好不容易被繩子硬拉出去後,兩眼被光刺得酸疼,周圍著急等待、無心看熱鬧的人一下全圍過來,唧唧歪歪吵得耳朵眼發麻。最著急的是那個被老貓附體的人,臉色慘白,神經兮兮的樣子,哭求張半瞎趕緊幫幫他。
張半瞎坐在井上,脫了鞋子,輕鬆地說:“要說他和他老婆的披麻煞還真壞在你身上,你沒事在胸口紋條龍幹嘛?”
那人當時是穿著襯衫的,胸口並沒有露出,這被張半瞎一口說中,加上張半瞎說的神乎其神又附帶怪罪性,看把這人急得,求著張半瞎問:“大仙,我有冇事啊?”張半瞎說沒有,但,事就壞在他身上。眾人聞言,全都米湯煮山芋——糊裏糊塗。
賣蛇人去醫務室包紮頭了,我進屋換衣服時發現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痘,像是一粒粒黑芝麻陷進毛孔中一樣,仔細觀察,每一顆黑痘上有個更小的凸起疙瘩頭,看得我心直打激靈,忙用手摳,但是黑痘太小,不好摳,隻能問這家人借了針挑,針頭刺進疙瘩裏,拿手一擠,出來一點黃色的膿漿,一會功夫,左手的黑痘被我全刺破了,再使勁摳抓,皮膚便出現一條條連起來的潰爛帶,十分過癮!
柏語從昨晚九點睡到現在,快十二個小時了,我到西廂房,一腳踹醒他。他不高興,起來和我幹,我大怒罵他:“操你三爺的!你看看我,每次倒黴都是我。”柏語趕緊穿衣服,一邊問我:“怎麽回事?”
我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說:“我哪知道?九哥最扯能,多管這閑事搞什麽屌東西?!”
這時,張半瞎從外麵進來,說:“人的福德是生命的資本,福德盡,命就會喪,我帶你們行好事,積福德,是幫你們,特別是蔣神你,有些事情,你本來不該插足進來的。”
我雙手,左疼右癢,心情極其浮躁,張半瞎的匪夷所思的話我半句聽不進,翹起食指對他說:“要麽說清楚要麽別說,謝謝!”
柏語故意放冷調說:“哎!你這手指旁邊的是‘FUCK’!”
我說:“我fuck你!幫我把右手的膿包挑了!”
柏語說:“不怕你疼的話,我恨不得拿刀幫你刮,好肉麻。”
張半瞎嗬嗬笑,說:“你中的是牛虱蠱,一個時辰為一個周期,虱痘會越聚越多,光摳沒用。”
我癟癟嘴,說:“你還能笑出來?”
張半瞎說:“我笑,是因為你沒大事,我已經讓這家人上縣城買中藥去了。”
果然,中午有人買藥回來。藥分為兩劑,一劑治我,一劑治屍。
張半瞎十分有心,他看到棺材裏有個小鐵盒。要說如此達官貴人去世,怎麽會把一個破爛的小鐵盒帶進睡棺中?而這個鐵盒不同,盒蓋上印有楓木蝴蝶圖案,而楓木蝴蝶正是湘西苗族的圖騰。湘西苗族是苗族的一個分支,其族內有楓木樹心化作蝴蝶娘娘生下十二彩蛋,彩蛋演化出日月星辰及各種動植物的傳說,一定意義上代表了湘西苗族人對生殖和繁衍的崇拜。據此來看,女屍生前很可能是湘西苗族人,後來嫁到了廣東,衣飾服裝從了夫家。而湘西苗族人最神奇的莫過於他們的蠱術,張半瞎說女屍旁邊的鐵盒即是養蠱用的。蠱字,上麵是一個蟲,下麵是一個皿,本意就是皿中養毒蟲的意思,隻是後來和泰國的降頭術掛在一起,摻入了人這種動物的意識形態,從而神化到一種不可估看的層次。
我中的蠱是牛虱蠱,張半瞎給起的名字,因為他自己不知道黑色的小蟲學名叫什麽,看它細小如麻,且這麽叫了,不過他曉得如何破解,所以才安排人買回來的藥。我用的藥有四味,從中藥店買回三味,分別是廣藿香葉,金銀花根,和槁本花實,還有一味是藥引子——仔鼠的尿。我想剛出生的老鼠往哪找去?可是這裏是廣東,於逮於買,都很簡單。
張半瞎把三味藥材切碎小火化成粘稠狀,澆上仔鼠的尿後,藥聞起來賊香,他攪了一筷子,塗到我眼皮上。頓時,雙眼失明,我驚慌道:“九哥,看不見了看不見了。”聽到的卻是柏語的驚訝聲,我想:九哥肯定用錯藥了,趕緊抹眼上的藥膏,張半瞎一把逮住我說:“你做事總是操之過急!”
張半瞎的話,對的!眨眼功夫,渾身卸了擔子似的輕鬆,眼睛透進來亮。張半瞎說:“爽多了吧?!”他邊說邊用抹布幫我擦下來兩團發黑的膏藥,上麵細蟲翻滾,張半瞎包包後一把火燎了。
我突然想到一事,問他:“在墓室裏,我明明占得好遠,這些蟲子為什麽不咬你,單單跟我過不去?”
張半瞎說:“我有白澤紋身,百蟲不侵。”
我說:“這東西這麽好用,你給我也畫一個吧!”
張半瞎笑笑,說:“畫在你身上隻能是件俗物。”
我不屑一顧,說:“噠!”
一人匆匆跑進來,說:“大仙,藥燒好了,全包在這。”
這是張半瞎的吩咐,他摸到棺材裏女屍的陰陵泉有嚴重的骨質增生現象。中醫上說:陰,水也;陵,土丘也;泉,水泉穴也,意指脾經地部流行的經水及脾土物質混合物在此穴聚合堆積;因為此穴物質為地機穴流來的泥水混合物,因穴處於肉之陷處,泥水混合物在本穴沉澱,水液溢出。一旦鈣離子陰陵泉穴沉澱,人體新陳代謝又不能及時排走,鈣離子慢慢聚集,最後形成骨質增生,摸上去像骨刺一樣蟄手,當事人會比得風濕病還痛苦。陰陵泉五行屬水,寒也,故得補針刺灸。
張半瞎讓人燒成灰的幾味藥中有味藥叫蒼術,主治性寒雜症,2003年非典鬧得特別厲害,蒼術才賣進世人眼中。他帶上藥灰包和一張寫著“蒼術三兩,草烏頭四錢,川狗子一兩,何首烏五錢,地雄黃六兩”黃符紙,喊上李三元一同下井。在底下,李三元按照張半瞎的指示燒了黃符紙,和藥灰包一同放進棺材中,又用銀針簡單地紮了女屍的足三裏和陰海穴,用張半瞎的話說是“意思意思就行了。”
幾人上來後紛紛表示見到了扁擔長的蜈蚣和水缸大的草鞋底,不過全嗝屁了。我戲謔道:“九哥,那蜈蚣千年道行可敗在你手裏啊!”
張半瞎說:“主子死了那麽多年,看墓人也是時候走了。”
他話說得十分悲傷,我隻當一句話聽了。
然後,他又說:“那女屍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我說:“你女朋友?”
他緊鎖兩眉道:“嗯!”
我說:“哈!九哥有過女朋友?你們這些人不應該是六道頓悟,無彩無色嗎?”
張半瞎一語憂傷,說:“誰還沒有個過去呢?”
過去,是啊,誰沒有個過去,張半瞎的話語言和折射後來的一切事情,隻是當時的我根本不知道1908年或者更早的時候,這個大地上曾經發生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