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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第90章

  “是不是情況有點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了呢?”桂卿一邊快速地打著字,以便不讓他依然特別在乎的曉櫻久等,一邊覺得心裏也是一陣陣地泛酸,猶如吃多了芋頭想吐的那種感覺。


  她難受,他自然不好受。


  “嗯,或許是吧。”她坦言道,同時在心中湧起了無限的心酸之感和眷戀之情,仿佛這就是她和他在現實中進行的最後一次會話了,由大眾的人生續接和堆砌起來的宏觀意義上的人生雖然渺渺茫茫,或者說無始無終,但是她和他的具體可觀的人生卻是十分有限和短暫的。


  如此輕飄飄的一句話怎能對得起他對她的片片深情?

  而她偏偏喜歡這樣說,讓他好不痛苦!


  “實話告訴你吧,”她終於又道,讓他重新感覺到了滿血複活的神秘力量和新生,雖然他極為討厭她經常使用的這種曲曲折折的欲言又止的獨特說話方式,“我的腦袋上已經埋了一根管子,這根管子直接通到胃裏麵,好讓顱內的液體流到那裏邊,因為我的顱內壓力很高。”


  “哦,原來是這樣啊。”他本能地回應著,眼裏卻已經噙滿了不爭氣的淚水,好像她很快就要和他訣別了。


  近來他是變得更加容易動心和流淚了,也不知究竟為何,雖然他還是年紀輕輕的模樣,也不能算是多大、多老,可他就是改變不了這種愈加不堪的境況,真不知他該如何麵對今後更加漫長的人生之路。


  “現在我的頭發幾乎都快掉光了,”她終於提到了她的容貌,這是他曾經最為關心的地方,也是她曾經最為關心的地方,“又是放療又是化療的,副作用很厲害,所以我就隻能戴著假發了。”


  他抽空想象了一下她的樣子,然後苦笑了一下。


  女人如果沒有頭發,那將會恐怖成什麽樣子?

  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而且也是頭一回想象這種情況,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麽想象下去了,因為他接受不了這種情況。


  “如果你親眼看到我的話,”她又補充道,算是替他說話了,這讓他感覺有些臉紅和難堪,“一定會感覺很難看的,所以我也不敢和你,以及原來的好朋友們見麵什麽的,因為自尊心我還是有的。”


  “那怎麽會呢?”他雖然又想了想,但是想得並不深入,然後就盲目地回複道,讓她感覺到了一些不真誠的東西,“人是因為可愛而美麗的,又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的,你倒是不必考慮這麽多。”


  “那麽,你的意思是說,”她接著打趣道,看似心情很好的樣子,其實稍微有點反常,“我現在已經不美麗了,而隻剩下可愛嘍?”


  “不,不,你什麽時候都是美麗的,在我心裏!”他一邊如此勉強地回應著,一邊不禁想到了林黛玉臨死的時候所展現出來的那種瘦骨嶙峋的可怕樣子,就是傳說中瘦得隻剩下一把刺的那種可怕情況。


  他真不應該說“在我心裏”這四個字的,太多餘了。


  “哦,但願吧。”她無聲無息地回應道,不如一絲微風。


  她已經無意再和他爭辯或解釋什麽了,宛如他們已經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了。同時,她又飄飄忽忽地想起了諸如慧極必傷、強極必辱、情深不壽之類的傷感字眼,白白地讓自己的心情重又陷入了憂鬱的境地,這一直都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


  “一定是的,”他想振奮一下她的心情,便這樣枯燥地回道,“而且一直都是,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擔心。”


  “你今天怎麽有空和我聊天了?”她想到了這一點便說到了這一點,顯得非常豁達和開朗,“別人都走了嗎?”


  “今天快下班的時候朱得遠縣長來視察同誌們了,”他刻意為她解釋了一下,有些沒話找話的意味,其實她平時並不關心這些無所謂的勞什子玩意,今天算是徹底破例了,“然後又沒什麽其他任務,於是大家就都早點回去了,所以我才能在打字室用公家的電腦和你聊會天。”


  “打字員也走了嗎?”她若無其事地問道,依然不改機敏多心的性格,讓他不禁感覺有些莫名的束縛。


  “是的,親愛的李女士,”他不禁開心地笑了,好像有什麽好事要悄悄降臨了,然後又仔細地回道,“平時沒事的時候,顧佳佳和付莉莉老是喜歡用電腦看電視劇,好在今天她們也都早早地走了。”


  “她們看什麽電視劇呀?”她多問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現在越是這種看似瑣碎無聊的話越能引起她的濃厚興趣。


  大事她已經無力關心了。


  “就是《尋秦記》呀,”他想了想佳佳和莉莉這對佳麗,然後含笑答道,“據說是一部很有意思的古裝片,隻是我不大喜歡而已。”


  “因為是穿越劇,一會古代一會現代的,所以你的思維有些淩亂了,跟不上劇情的發展了,對吧?”她調皮地說道。


  “看來你很喜歡看嘍?”他揭省道。


  “隻能說是輕輕點水地看過,”她坦言道,其實順著這個話題完全可以無限延伸下去,隻是她需要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曾經匆匆掃了幾眼吧,說實話我也不怎麽喜歡穿越劇的,就和你一樣,因為這裏邊時空跨距太大,我的思維有些跟不上,很多方麵理解不了。”


  “你這是完美主義綜合征,”他稍顯武斷地分析道,並且覺得這樣能和她走得更近一些,從而名正言順地分得她身上的一縷芳香,“總是希望什麽東西都是有序的,嚴謹的,有規則的,在麵對大麵積的無序和混亂的時候,特別是那種嚴重不按套路出牌和恣意妄為的情況,總是感覺非常別扭,心理上不好接受。”


  “你似乎比我還了解我啊。”她高興地回道。


  “因為有時候我就是你呀。”他回了一句他認為無論是表象還是意境都還不錯的話,並且也不指望著她能夠清晰地理解這句話,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裏邊的真正含義,亦或者這裏邊根本就沒有什麽真正的含義,而隻是一句無關痛癢的閑話。


  然後,他又想起來《水滸傳》中魯智深圓寂前曾經說過的那段非常有名的話:“平生不修善果,隻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裏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隻不過他和魯智深所不同的是,人家那是“我是我”,而現在他是“我是你”,想來這其中還是有著很大區別的。但是,那種悲涼至極的意義深遠的禪意卻還是有的,他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


  “如果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或者推己及人的話,那麽有時候這確實是一種莫大的悲哀和痛苦,”她隨即歎道,仿佛天下總有她關心不完和思考不完的事情,“人最缺乏的就是換位思考的精神了,有時候是因為不想,有時候是因為不能,更多的時候是兩者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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