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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第89章

  清明節這天桂卿又去市立二院看望母親了。


  在醫院裏他高興地看到,經過一段時間的係統治療,母親的病情已經大為好轉,至少她已經能明確地感知到自己在裏邊拘束得慌了,並且有盡快治好病,好趕緊出來回家的意思了。她現在已經能夠接受自己是個精神病人,並且也能很好地配合進行治療了,這在他這個當兒子的看來確實是極其難得的,也是令他感覺非常喜出望外的。而且管床醫生也明確地說了,根據她的治療和康複情況,大概再過個把星期或者十來天左右就能正常出院了。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春天裏的好消息。


  從醫院較為整潔的病房裏出來的時候,他才有心情仔細地看了看醫院前後兩個院子裏那些忙得不可開交的花花草草們,並深深地嗅了嗅空氣中那股特別清新脫俗的春天的味道。他有理由堅信,正像那年慢慢到來的後來被炎熱的夏天逐漸驅走的十分可惡的非典一樣,這完全可以期待的已經到來的神聖無比的春天最終也會驅走母親精神上的疾病。或許等不到真正的春天完全顯示魅力的時候就能實現,這恐怕是誰也擋不住的趨勢,因為天氣正一天更比一天暖,也一天更比一天充滿生機。


  清明節後的十來天,天氣一直都非常的寒冷,一場數年來都比較罕見的倒春寒無情地籠罩了整個青雲大地,使得正在開花的露地櫻桃受到了很大的影響,紛紛變得憔悴和焦灼起來,也不知道夏天能不能順利結果。盡管桂明大棚內的櫻桃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並且因為是第一年在不該結果的時候被迫結果,所以產量並不是很高,但是其銷售形勢卻是異常的火爆,根本就不用他親自出去推銷,各路大小商販就都湧了過來,人氣顯得很旺,形勢可謂一片大好。


  桂卿也沒想到弟弟能把事業搗鼓到這樣成功的地步,這令他既感覺驚訝和歡欣,又感覺有些慚愧和不安,同時還覺得自己平時還是放不開路子,邁不開步子,處理事情未免過於謹小慎微了,怎麽看也不像個能成就大事的人,雖然他壓根也不想成就什麽大事。


  桂明的果樹大棚裏有一棵樹,一棵正處在少年期的白櫻樹,今年長得異常茂盛,開起花來煞是好看,但是結的果卻極少極少,和它那數量龐大的花朵極不相稱。因為這棵白櫻樹開花和別的櫻桃樹不一樣,所以他也未動它,而是把它留了下來,權當棚中一景來對待。


  桂卿是最為喜愛這棵他後來才在偶然間發現的小白櫻樹的,因而不免對弟弟的好感也就多了幾分,捎帶著對叩婷婷的認可度也跟著高了幾分,並且開始認為弟弟和叩婷婷兩個人還是非常般配的,也不是像他從前想象的那樣存在著諸多不合適的地方。


  “記得花開雪滿枝,”他偶爾會想起這首唐朝人於鄴的詩《白櫻樹》,並且覺得這首詩寫得實在是太好了,簡直寫到他的心窩裏去了,“和蜂和蝶帶花移。如今花落遊蜂去,空作主人惆悵詩。”


  說來可笑的是,他就是在默念著這首詩的過程中慢慢迎來穀雨節氣的,而他之所以能在多年之後依然牢牢地記住這個日子,完全是因為兩件事觸動了他:一件是,這一天縣長朱得遠在下午臨下班的時候乘興來活動辦公室看望大家了;另一件就是,曉櫻在五點之後通過QQ和他聊天了,並且是提前預約好了的。當然,從心情上來講他更願意記住的是第二件事,但是因為第一件事發生在前麵,所以他也沒法把它從記憶裏硬給摳掉,盡管他也很想這樣做,因為他對朱得遠之流沒什麽好感。


  臘八節這天是曉櫻的生日,他自然是沒有忘記的,好像也不應該忘記,又好像這事對他而言有多麽刻骨銘心似的,但是他也沒能去參加什麽慶祝活動,或者對她有所表示,所以他們的聊天就是從這個較為合適的話題開始的,這也算是正常的程序和節奏,一如普通朋友之間的網聊那樣,根本就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他倒是想於無聲處聽驚雷,隻可惜此時並沒有驚雷。


  “今年的公考,你報名了沒有?”她欣然問道,覺得這個話題還是非常體麵的,因為說的是他自己身上的大事。


  這是一種中等水平的套路,正適合現在的情景。


  “嗯,22號,也就是後天,才報名呢,”他愉快地答道,非常積極地配合著她,“我現在正在準備,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唄。”


  “你打算報考哪裏?”她隨後又問道,非常及時而恰當地顯示出了對他的某種關心之意。


  “市水利局,隻有這個職位最符合條件。”他道。


  “嗯。”她大約是讚許了一下,便沉默了許久。


  他已經開始不知道她想的什麽了。


  這當然不是一個好現象,但是他又左右不了。


  屋頂上的蜘蛛結了個網,屋地上的狗是沒辦法幹涉的。


  “你最近情況怎麽樣?”他禮節性地關心了一下她,並且覺得自己目前也隻能這樣做了。


  他的內心或許有著很深刻很複雜的感情體驗,但是卻怎麽也不能在喜歡的人麵前清晰流暢地表達出來,這顯然是一種令他感覺極其窘迫和難受的悲催境況,隻可惜他既擺脫不了,也逃離不出,因此隻能一個人默默地忍受這種難言的煎熬。


  “多謝你的關心,”她禮貌性地回應道,帶著些許調皮和開心的意思,那是一種久違了的美好感覺,因此使他倍感溫暖和珍惜,“多數時候還是那樣唄,但有時候我感覺還不如原來呢。”


  “哦,是嗎?”他遂打字道,“給我詳細說一下吧。”


  “咳嗽還是有的,”她說得倒很實在,一點也沒有要掩飾病情的想法,那確實也沒必要,尤其是在和他說話時,“有時候還很強烈,然後呢,就是經常性地嘔吐,完全不受控製的那種,很難受的感覺,也許你是體會不到的,我感覺也很恐懼,一種深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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