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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第74章

  盡管母親賭氣回家了,不再給自己看孩子了,但是該送的節禮還是要送的,這既是一個有著悠久曆史傳承的古老程序,也是一個當孩子的義不容辭的責任,所以桂卿在年二十七這天抽空到老家去了一趟,給父母送了些過節的東西,算是把這個程序走完了。


  像往年一樣,除夕夜如約而來。


  因為要照顧兩個還不通人性的小孩子,所以他和尋柳兩口子根本就沒功夫也沒心情看那個越來越沒意思的春晚,他們在忙忙碌碌地學著父母曾經虔誠的樣子,照貓畫虎地擺完供品、上完香、放完鞭炮之後,就去摟孩子睡覺了。


  兩個孩子,他們一人摟一個,這個活很好分配,沒什麽爭議,而晚上喂奶和換尿布什麽的都是同步進行的,也不存在什麽個性化的差異,因為大人實在沒有那個精力區別對待兩個屎娃娃。


  到了子夜時分,最密集最躁人的同時也最具有過年氣氛的鞭炮聲照例又劈裏啪啦地響起了。又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那些各式各樣的鞭炮聲才慢慢地趨於減少,以至於最後差不多基本消失了。人在後半夜才能稍稍入睡,這是多少年過春節期間的老慣例了,他們兩口子早已適應了。過年還有什麽憬激頭?有孩子的人大約都會這樣想。


  就在迷迷糊糊的淺睡眠當中,桂卿做了一個令他印象特別深刻的夢。在深淺不一的睡夢中,他從小一直覺得十分和善可親的母親,竟然明目張膽、怒氣衝衝地嫌棄他每次回家的時候都伸手向老的要錢,而且她還喋喋不休地說什麽白養了他這個兒子一場等等。情急之下,他恨不能親自砍下自己的頭顱來雙手奉還給母親,好讓她不要再一味地怨恨和指責他了。他還言辭懇切、傷心欲絕地對母親說,他現在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才這樣的,如果不結婚就能孝敬老人,就能讓母親心裏滿意的話,那麽他寧肯不結婚,寧肯打一輩子光棍。夢到關鍵處,他難為得失聲痛哭起來,就像一頭出了一輩子的憨力,臨了又被冤枉死的老黃牛一樣,恨不能一頭撞死在南牆上,好迅速了結自己心中那無盡的痛苦和折磨。這個帶著強烈悲愴色彩的夢影響了他很久很久……


  初一,他是必須要給老家的人拜年的,這個也是每年絕對不能少的程序和步驟,隻是這回他並沒有在老家吃中午飯,吃那碗照例必須要吃完才能顯得一家人過得比較圓滿的餃子,因為尋柳和孩子還在家裏等著他照顧呢。再說了,鑒於目前母親和媳婦之間那頗為糟糕的尚未愈合的婆媳關係,他現在也沒有那個心情在老家逗留很久。


  桂芹沒有回家過年,她那種情況也不好回家裏來。家裏隻有桂明在兩位老人跟前象征性地忙活了一陣子,算是有了那麽點往常的年味。當然,年前年後這段時間裏,家裏邊肯定還有叩婷婷的身影出現,隻是不那麽明顯和紮眼而已。他們的關係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初三這天,正是眾所周知的閻王忌,一大早桂卿正在家裏隨便忙活著呢,就聽見一陣十分粗暴無禮的敲門聲驟然響起,也不給主人喘口氣的空。他嚇得趕緊去開門,想看看究竟是誰會這個時候來,而且會那樣非常沒禮貌地使勁敲門。


  當他從貓眼裏發現來者正是自己的母親,而且看見母親臉上掛滿了一種他從來都沒見過的冷若冰霜的,或者說呆滯中有些憤怒的表情時,一種強烈的不祥和不安的預感陡然間就在腦子中大批量地產生了,根本就沒給他任何理性思考的時間。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給母親開門,因為他怕尋柳會不高興,而她會不高興那簡直是一定的。但是,這種猶豫是極其短暫的,當然也是極不理性的,作為兒子來講他必須得開這個門,這是毫無疑問的,盡管他腦子裏也閃現過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之類的意思。


  就算母親是來找事的,他也得開這個門。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開門之後,作為兒子的他本能地喊了一聲“俺娘”,然後就把母親讓了進來。春英並未像平常那樣答應兒子,她甚至連禮節性地“哼”一聲都沒有,其神情就和死了也差不多。她的臉依然是冷著的,像是被戶外的嚴寒給徹底凍住了,絲毫都沒有要緩和的跡象。她根本就不像是到兒子家來看孩子的,而是很像上前線來打仗的一樣,而且還是懷著血海深仇來打仗的。他當然不知道母親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所以在回頭看了一眼媳婦,用疑惑不解的眼神告訴她來的人是母親之後,便十分膽怯和恐慌地退到了一邊,老實地等著母親大人坐下,坐好,發話。


  他忐忑不安地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他本想遞給母親喝的,但是又怕不小心惹怒了對方,於是隻好把那杯水放到茶幾上,靜靜地等著,現在他也隻能等著了,後邊來的是風還是雨,他也不好猜測。


  尋柳聽見動靜後也從裏屋出來,她輕輕地喊了一聲“媽,你來了”後,便裝作有事的樣子去忙活別的事情了。此刻,她也怕直接待在客廳裏會讓老婆婆感覺有些尷尬和不安,她認為自己有必要給老婆婆一個緩衝的時間,好讓對方重新適應一下兒子和兒媳婦的家,畢竟一個年已經過去了,一切都該重新開始了。


  是啊,一個年都過去了,一切都該重新開始了。


  其實從春英賭氣回老家這些日子以來,尋柳也曾反反複複地思考了,也確實認識到自己有些地方做得不對了,因此她暗暗打算就此機會和老婆婆和解一下,省得孩子沒人看,老公太辛苦,自己也忙得不可開交,因為畢竟光靠他們小兩口是看不了兩個孩子的。無論是從妥善地處理好婆媳之間的關係這方麵來看,還是從照顧好兩個小孩子的現實需要出發,亦或者是從講大局和顧大麵的角度來看,她都有必要迅速地化解和老婆婆之間的矛盾,所以現在她才表現得比較乖巧和懂事的,哪怕她是裝的,畢竟好女不吃眼前虧嘛。


  然而,春英並不領情,也不珍惜。


  她繼續一臉寒霜地盤踞在沙發上,渾身上下顯露出來的都是一股股肅殺之氣,就像一隻得了肥胖病和自閉症的座山雕一樣,一言不發地盯著對麵的牆死死地看著,死死地看著,眼神裏充滿不可思議的怨恨、憤怒和一定程度的呆滯,神仙也不知道她腦子裏到底都想的什麽,任誰看了都會害怕的,連桂卿也不敢多看一眼。


  過了好久好久,桂卿和尋柳還是不敢多說話,生怕哪句說得不對引發了連天戰火,就連一向比較愛哭的兩個小孩子今天都沒動靜了。屋內的空氣確實是停滯了,凝固了,各種聲音確實也是沒有了,一切都仿佛靜止了,死亡了,單等春英這個長輩發話了。


  炸彈終究是要炸的,隻要條件合適,桂卿這個小家的四口人都在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地等著大爆炸那一刻的到來。


  “嗯,行,我就叫恁狠,我就叫恁毒,我今天就專門來看看,恁到底能有多狠,能有多毒?”本該慈祥萬分、和善可親,對自己的孩子和孫女疼愛有加、極盡嗬護的春英終於發聲了,然而她這一發聲便是那麽的冷酷無情和不可理喻,震驚了這屋裏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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