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70章
“嘿嘿,實話告訴你吧,我確實也在想這個戰略性問題,”鳳賢輕鬆而又無恥地笑道,他今天真是太開心了,能夠和桂卿這個爛人盡情地胡扯一通而不用負任何的社會責任,“而且我還在想,聞景和柴沐榮兩個人在貴州的那一段時間到底是怎麽玩的,是不是很瘋狂,很盡力,大有死了也要愛的意思。”
“想象的空間很大,”桂卿借著酒勁趁機譏諷道,“那你就盡情地發揮你的想象吧,隻是別把你的鳥頭燒壞了就行。”
兩人遂又胡罵亂卷了一會,方才感覺菜吃得盡興,酒喝得過癮,好像自打聞景走了之後氣氛才開始變得更加輕鬆和更加融洽的。三個意氣相投的人之間尚且容易出現這種尷尬而微妙的情況,就更不要說人數更多的情況了,所以“人心複雜”這四個字可不是隨便說著玩的。
兩人都不想提及此事,便就真的不再提及了。
“哎,對了,”又過了半天之後,桂卿有一搭沒一搭地閑問道,也沒什麽深意在裏邊,“上回我給你打電話,你說恁姥娘死了,我聽著那邊真有出老殯的喇叭聲,是有那麽回事吧?”
“對啊,”鳳賢老老實實地答道,桂卿的話顯然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不然的話他肯定不會用這種較為頹廢和疲軟的語氣說話,“而且我告訴你,俺姥娘還是被活活餓死的呢。”
“什麽?”桂卿又一次大驚道,他本不該如此的,卻忍不住如此,“你別在那裏胡扯八連了,現在的社會還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千真萬確,”鳳賢突然陰鬱著臉,很沉悶很痛苦地說道,“我要是說一句瞎話,讓我出門就被大車碰死。”
“哦,究竟是怎麽回事,能給我說說嗎?”桂卿自信鳳賢會把真實原因說出來的,所以才敢這樣問的。
“其實吧,這個事說起來也很簡單,”鳳賢用十分壓抑和無奈的口氣細細地說道,他也不想隱瞞什麽了,“俺娘一共姊妹五個,她是閨女當中的老大,她上麵還有一個哥,就是俺舅。俺舅這個人一向都很老實,同時也很窩囊,一直都是一個怕婆子的人,在俺妗子跟前從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俺妗子這個人呢,除了平時欺負俺舅之外,對俺姥娘和俺姥爺還特別惡劣,是俺姥娘那個莊上有名的潑婦,有名的不孝順。”
“她從一開始就這樣嗎?”桂卿好奇地問。
“對,應該說自從她下嫁給俺那個可憐的老舅那天開始,她就是那個惹人煩的熊樣,”鳳賢繼續講述道,一時間連酒都忘了喝,可見這事對他的觸動之大,“因為她老是覺得俺姥娘家是個熊窮山溝裏的,而她是從一個大鎮上嫁過去的,所以她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她這輩子吃了大虧和倒了大黴了,是俺姥娘一家人合起夥來坑了她,害了她。”
桂卿此刻心中已經有了個大概了。
“她既然抱定了這個想法,”鳳賢接著講道,悲傷和鬱悶之意不停地湧上心頭,“那肯定是看哪裏都不如意,看哪裏都不順眼了。她一天到晚就知道抱怨這,抱怨那,煩這個,煩那個,在她眼裏俺姥娘家就沒有一個好人,就沒幹過一件好事。”
“她這一煩就是好幾十年啊,”鳳賢繼續講道,對他妗子的厭惡之情早就表露得一覽無餘了,“基本上就是她的一生了,她可以說是天天如此,月月這樣,年年不變,別人也都見怪不怪了。”
她的一生,同時也是她身邊人的一生,桂卿想。
“前幾年吧,俺姥爺先死了,”鳳賢不勝哀愁和氣憤地述說道,也不在乎什麽家醜不家醜的了,“沒讓俺舅和俺妗子伺候一天,他老人家在山上正放著羊呢,直接就咽氣了。一個莊上的人都說俺姥爺有福,死得幹淨利索,不給兒女添心事。俺姥爺死了,後邊愁就愁俺姥娘了,她的日子肯定更不好過了。果不其然,自從俺姥爺死了之後,俺妗子對俺姥娘那是更加豬狗不如,虐待得更厲害了。她不是三天兩頭地不給俺姥娘飯吃,就是見了麵就嗷天嚼地地罵她老人家。誰要心善,看著不像話,好心去勸勸她吧,她就逮著誰使勁地罵,最後罵得都沒人敢勸她了。”
“那大娘和恁那三個姨呢?”桂卿問。
“俺娘她們姊妹幾個當然也想過問了,可是呢,誰又敢去撩撥那個遠近有名的潑婦呀?”鳳賢非常無奈地冷笑道,這一冷可真是直接冷到南北極去了,“平時誰要是買點東西看俺姥娘去,俺妗子她能在院子裏蹦起來罵八圈,還說什麽,噢,恁既然想充這個好人,那恁把恁娘弄走呀,恁最好弄走別再弄回來了,幹脆死恁幾個閨女家裏算了,死了就都利索了,死了就都省心了。等她罵足了,罵夠了,就把俺娘她們姊妹幾個買的東西直接般她自己的屋裏,然後出來再接著罵,直到把俺娘和俺姨她們罵走為止。”
“至於她後邊罵不罵的,那誰也不知道了。”他又道。
“那恁姥娘的幾個外孫和外孫女呢?”桂卿又忍不住問道,雖然具體的答案他也能猜個七八分出來。
“我的個親娘唻,”鳳賢紅著眼睛異常痛苦地說道,看樣子對他妗子的仇恨這輩子肯定是化解不了了,“俺娘和俺姨都不是俺妗子的對手,就更別提俺這些晚輩了。她那個人生孩子不順產,叫剖腹(潑婦)產。有一回俺二姨家的一個姨弟,看俺姥娘那個小爛屋裏晚上沒有個亮,就趁俺妗子不在家,偷偷地和俺老表一塊給她老人家扯了個30瓦的小電燈。結果等俺妗子回去之後,直接把電線給掐了,然後圍著俺姥娘的小爛屋蹦著跳著罵了三天三夜,罵得俺那個姨弟這輩子都不敢再上俺姥娘那個莊上去了……”
至於鳳賢的姨弟為什麽不敢還擊,桂卿連想也不願想了。
“哎,我想起來俺小時候唱的一個兒歌,”桂卿突然笑道,當然也是叫花子烤席簍子的意思,鳳賢肯定能理解,“我說給你解解悶吧,那個兒歌是這樣的:小豆雜,咯咯嘣,俺在姥娘家過一冬。姥娘疼俺,妗子瞅俺。妗子妗子你別瞅,楝子開花俺就走。騎著馬,架著鷹,回家學給俺娘聽,單罵你個養漢精。”
“哎,恁那裏的好像和俺那裏不大一樣啊,”鳳賢無可奈何地跟著笑道,似乎天上突然落下一塊巧克力糖來,然後變戲法一樣跑到了他的嘴裏,“俺那裏是這樣唱的:小黑妮,黑溜溜,俺到姥姥家住一秋。姥姥給俺夾塊肉,妗子嫌俺沒有夠。舅舅給俺端飯碗,妗子看到瞅一眼。妗子妗子你別瞅,楝子樹開花俺就走。家走學給俺娘聽,俺娘說:不怨姥姥不怨舅,都怨恁妗子個死爛肉。”
“我覺得,還是俺那裏的好聽些。”桂卿笑道。
“哪能呀?”鳳賢急忙爭辯道,他心中的天已經晴了些,“還是俺高土縣的好聽,青雲就是不行,幹什麽都不大氣。”
那天中午,桂卿和鳳賢直喝到下午三四點鍾方才散去。回去的路上他倒是一直念叨著那些已經生鏽了的兒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