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66章
人被逼無奈活在這個看起來比較有規律可循,而實際上卻亂象紛呈的大千世界上,有些事是必須要辦的,無論需要辦這個事的人在主觀上多麽不想辦這個事,比如給孩子上戶口這件事就屬於這樣的情況。
桂卿在給兩個孩子按程序上戶口的時候,恰逢人家開始發放二代身份證,所以他對此事的印象一直都比較深刻,多年以後都沒有忘記。因為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套小房子(盡管每個月到日子了他還得咬著牙按時還貸),所以才有了屬於自己的一份戶口,所以他才能夠堂堂正正地毫無疑問地當這個不值錢的戶主,同時才能順順利利地給兩個孩子一個合法的戶口。他實在是不敢輕易地去想象,如果他在這個小小的縣城沒買房子(這種可能性其實是很大的),那麽孩子的戶口到底該如何辦理呢?對於單位的集體戶上是否能掛孩子的戶,他則根本就沒有勇氣去打聽一下,起心眼裏他也不想去打聽什麽,因為那注定是一種他難以麵對和難以解決的超級難題,他不想去自找難堪。
雖然他這個人一向麵子比較薄,把自尊看得比較重,遇事從來都不想麻煩別人,更不想舍著臉皮去求別人,但是這個事好像又和麵子的厚薄沒什麽太大的關係,因此他也隻能暗自慶幸先前買房一事了。
他曾在內心深處無數次默默地感謝過尋柳這位女孩、女人、女神、女主,當初正是由於她的強烈主張和堅持,一種在他看來顯得十分無理和惡俗的做法,他們才能買下現在的這套小房子,否則的話孩子的落戶還真是個十分難解的大問題。如果連落戶的問題都實現不了,那麽孩子以後的上學等等一係列的事情都會變得比較麻煩,這些非常現實的問題和困難都是他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根本就無法處理和解決的。
當然了,即使他現在給孩子正兒八經地合理合法地落了戶,也沒托關係,也沒走門子,其實孩子將來的上學問題依然沒有真正解決,因為按照就近入學的基本原則,兩個孩子以後也隻能上附近的白窩村小學,那是一個比一般的農村小學還要差許多的爛學校。因為白窩村是一個非常典型的近郊村,屬於標準的城鄉結合部,村裏稍微有點本事有點路子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到縣城裏邊的學校上學了,隻有極少數經濟條件實在不好的家庭,或者對孩子的教育非常不負責任的家庭,才讓孩子在這個破爛不堪的學校上學,所以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學校好多年了基本上都處於一種半死不活的可憐狀態,誰都不知道它哪天會關門。
每當他從破破爛爛、奄奄一息、名存實亡的白窩村小學門口經過的時候,他的內心都會湧起一種極其心酸而又非常無奈的感覺,他覺得他花了那麽大的代價在所謂的城裏貸款買了房子,如果將來他的孩子要在這種讓人隻看一眼就會覺得慘不忍睹的小學上學的話,那麽他從老家北櫻村那個窮山溝裏掙紮著混出來住又有什麽太大的意義呢?
這個看似不是什麽大問題的大問題曾經困擾了他很久,因為這個問題有點類似諸如吃肉會塞牙縫、坐汽車會頭暈、娶了媳婦有可能會生出孩子、躺在床上有可能會睡不著之類的情況,所以搞得他百思不得其解,同時也讓他對自己是否應該像很多偉大人物一樣經常深入地思考人生的重要意義一事產生了極大的懷疑,然後無數次地覺得這樣做其實是非常愚蠢和不現實的,也是極度不合常理的,最後受罪的還是自己。
人活一世,千萬不要思考人生!
這是他在痛定思痛之後好不容易才得出來的一個巨大教訓,這不是什麽人生經驗,更不是什麽諍言或者座右銘之類的東西,它隻是一個在很多人看來顯得非常微不足道的帶著淋漓鮮血的模糊意識罷了。這既然是他個人的腦子裏硬生生地產生出來的一種在旁人看來顯得比較偏執和古怪的意識,那麽也就無所謂重要和不重要了,一切都隨它去吧。
“如果我不想讓孩子上家門口的這個破學校,那麽城裏為數不多的那兩三所軟硬件條件相對來說都比較好的小學,又有哪一所我有那個本事能讓孩子進去呢?”他進而又懷著十分悲傷的心情想道,這都是他這個在社會上極為渺小的人物始終都逃不開的問題,他即使再不願意麵對也必須得勇敢地麵對才行,“到時候我是該找張三還是李四呢?”
小孩上學的事情永遠來不得半點馬虎,必須得在開學前解決好才行,所以他必須得確保孩子能夠進入某所學校,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我到底該去找哪個親爹幫忙呢?”情急之下他甚至都會如此想道,也不覺得有什麽丟人的地方。
“我是該給人家磕頭跪爐子或者作揖拱手呢,還是該拿著這張根本就怎麽不值錢的老臉讓人家扇幾下子呢?”老是不知羞恥地縈繞在他胸腔裏的內心大戲又開始緊鑼密鼓地上演了,搞得他都無暇思考真正的人生了,“如果重重地挨一頓揍就能迅速地解決孩子的上學問題的話,那麽我倒是情願被隨便哪一個人揍得鼻青臉腫和頭破血流。如果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喊誰一聲親爹,就可以讓孩子上好一點的學校的話,那麽為了孩子的將來,我寧可去對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喊隨便哪一個陌生人一聲親爹。至於尊嚴和臉麵什麽的稀奇玩意,我根本就不在乎,因為我根本就在乎不起,那不是我這種人能夠保留得住的東西。”
可惜的是,遺憾的是,可惜而又遺憾的是,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好事,這純屬他個人的異想天開,否則的話滿大街都將是仰著臉等著挨打或者撅著腚等著挨揍的世人,還有張著一個大嘴巴眼睜睜地等著喊別人親爹的世人了。他不得不承認,尊嚴這種無形無狀的東西,如果沒有足夠的實力來捍衛的話,那它基本上就是一個笑話,或者是一個遙遠的傳說。他十分天真地幻想著,在六年之內自己各方麵的狀況能夠好一些,好到能夠解決孩子的上學問題,這就是他在以後很長的一段人生之路裏感覺最幸福和最奢侈的事情了。
他心中這個十分樸素的願望是多麽的卑微啊,都卑微到令人感覺無限心酸的地步了,而最為悲催的是,像他這樣的人還遠不止一個。所以,如果不幸生而為人,在很多時候必須得親手扼殺自己心中不斷增長的欲望才行,否則隨之而來的日子必將會是難以接受和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