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34章
“哎呀,我不是都說過了嘛,”聞著滿屋子又香甜又膩歪人的披薩餅味,淩菲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她略顯生氣地重新審視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華玲,同時急切地說道,“有話你就直接說,不要在我麵前使心眼子和繞圈子,那樣沒意思,因為我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
雖然她刻意把“交情”這兩個字說得很輕,也就是在語調上稍微滑過去的態勢吧,但是華玲依然聽懂其中的意思了。
“那好吧,”華玲微笑道,那是一種蒙娜麗莎式的離奇笑容,很輕鬆地就迷惑了對方,“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都這個時候了,你千萬不要客氣。”淩菲嘲弄道。
“我讓你先看一些比較有意思的東西,或許你就會知道我到底想要向你表達什麽意思了,”華玲一邊稍顯得意地說著,一邊從包裏準備往外掏著什麽東西,她確信那樣東西一定能吸引住對方的眼光,“省得有些事光用嘴給你說,反而說不清。”
“世界上還有什麽用嘴說不清的事?”淩菲暗思道。
華玲一邊說著,一邊就把她的手機掏了出來,那是一種淩菲十分討厭的比較古老機型,而她卻一直視若珍寶,總也不肯更換新的。隨後她打開一些短信記錄,一條條地慢慢地翻給淩菲看。
那都是桂明曾經發給華玲的短信。
淩菲看著看著那些短信,臉色慢慢地就變得十分可怕了,這也正是華玲想要的效果。要說現在她的心在滴血那倒還不至於,因為畢竟她已經打算和他分手了,她對他的怨恨在事實上已經遠遠超過喜愛了。但是要說她在心裏對此事一點都不在乎,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已經開始不由之主地去咬她那早就泛青並發白的嘴唇了……
這次自作主張的一意孤行的北埠之旅究竟給她的心理帶來了什麽樣沉重打擊,外人恐怕是難以窺測一二的,大概也隻有她自己能真切地體會到其中的特殊滋味了。桂明對此當然更是無從知曉的,他甚至連她去北埠找華玲一事都不知道,因為在精神生活方麵他曆來都是後知後覺甚至是無知無覺的。他最關心的東西從來都隻是金錢、事業和成功之類的表麵上的事情,而很少去深入地思考那些在他看來純粹是虛無縹緲的所謂人生方麵的破爛問題。從內心深處來講,他最鄙視的東西其實就是他哥哥身上所不時地體現出來的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某些特質。那種令他感覺非常不舒服和不接地氣的特質,姐姐身上雖然也有這種特質,但是卻不如哥哥身上表現得更突出,更明顯。這也許得益於姐姐身上與生俱來的那種靈巧和務實的性格特點,才使得他不像討厭哥哥那樣討厭姐姐。當然,對於姐姐和哥哥的天然的那種感情他從來都是不缺乏的,而且很多時候表現得還很強烈,很深厚,但是即便如此他也無法否認他對他們某些行為的反感和厭惡之情。
當淩菲以一種非常平淡和冷漠的口氣,在湖東區的出租房裏和桂明正式談起分手的事情時,他突然之間被激怒了。他當然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一天,但是現在分手的場景卻和他一直以來想象的分手場景完全不一樣。他感覺他的智商受到了嚴重的侮辱,如果他還有智商的話,他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冒犯,如果他還有尊嚴的話,他的地位受到了嚴重的挑戰,如果他還有地位的話。他以前曾經那麽那麽喜歡她,甚至是愛她,所以她也應該以他喜歡的方式提出分手才對呀。她應該先是痛徹心扉地眼含熱淚地大哭特哭一場,然後再緊緊地和他抱在一起,最後彼此之間再戀戀不舍地說著一些“你要保重,你要好自為之”之類的惜別的話,那才夠味,那才是正道呀。
可惜呀,現在看來都不是。
最近以來他一直都認為不是他們之間沒有愛情,而是他們之間的愛情毫無爭議地輸給了彼此都頑固堅持的不同立場。他以為,他們兩人都是以此為試驗場,都希望對方能夠讓步,如果誰在這場爭執中輸了,誰今後的日子就沒法過了。這場攜裹著司空見慣和別具一格兩種不同氣質的較量其實早就開始了,隻是直到今天才逐漸發展到它的頂峰,它的最新層次,同時也是它的終點,一個值得它壽終正寢的好地方。
“如果她真愛我的話,”他固執地想道,“那就應該跟我回老家創業,如果她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那麽以後的日子就隻能免談。”
“如果他真愛我的話,”她同樣固執地想道,“那就應該帶著我在城裏好好地混,而不是非要跑到農村去瞎搗鼓。”
其實,她並沒有按照他想的那樣想,畢竟她不是任人擺布的工具,她的心思遠比他想的還要複雜,還要精密。他的悲劇恰恰就在於,無論遇到什麽事他都太想當然了,太自以為是了。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她不夠理解他,而是他不夠理解她。很多時候他明明不理解她,卻還總覺得他已經理解了她。而她在更多的時候明明已經看透了他,卻還總是幻想著他會迷途知返並重新踏上正途,像個回首的浪子。
她不是怕吃苦,也不是絕對不能過農村的苦日子,而是對他這個人完全失望了,這才是問題的本質所在。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她,但是卻從頭至尾都不明白其中的真正原因。有一種極其悲哀和陳腐的意味始終籠罩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卻從來都沒有察覺到。在茫茫人海之中,她雖然不是什麽多高明的人,具有多大智慧的人,或者是道德情操有多高尚,人品有多貴重,但是卻足以用俯視的眼光來看待他和分析他。
她覺得他就像水缸中漂亮的金魚,無論怎麽遊來遊去,充其量也隻是在較為有限的空間裏轉悠而已,他永遠都突破不了魚缸的限製。
她是站在魚缸外邊的生物。
這也是兩個不同維度的生物在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