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21章
“說實話,這個我倒不是很清楚,”桂卿如實地說道,這也正是他最為擔心的地方,“不過人家要和你使壞,也不一定非得和你有什麽大的矛盾吧,因為畢竟人心複雜得很,羨慕、嫉妒、恨,隨便哪樣情況都有可能成為使壞的原因和借口。”
“那倒也是。”忠良道。
“我記得以前俺奶奶就曾經說過,”桂卿緩緩地回憶道,同時他也清楚包括奶奶在內的絕大多數普通人還是傾向於喜歡聊自己以前幹過的好事,而對從前經曆過的那些醃臢事則會選擇閉口不提,如果也有醃臢事的話,想來這都是人之常情,“唐建英一家三口人在過去挨餓的時候差點餓死的,是俺老爺好心拿出家裏的糧食救濟的他們一家人,他們一家人才能撈著保住小命活下來的。要不然的話,這孩子早就隨著他爹娘見閻王去了,那就沒有後來他結婚生孩子這些事了,也就沒有什麽他能混得人五人六的這些事了。”
“哎,那要照你這麽說的話,唐建英一家人應該永遠對恁這一家人都感恩戴德的,有報不完的恩才對呀,那他怎麽能幹出來這種有意誣賴人的事情呢?”忠良凝眉納悶道,雖然他也能約略地猜出一部分答案,“因為這個事要從理論上說,可是有點講不大通啊。”
“哎,我的好哥哥唻,”桂卿嘴上不禁笑道,心中卻甚感悲涼,因為這是一個比較沉重而深遠的話題,“虧你還是個地道的農村人,竟然也悟不透農村的這些爛事,看不明白農村的這些爛人,正所謂一碗米養個恩人,一鬥米養個仇人,這句話你沒聽說過嗎?”
“呦,這話倒挺新鮮。”忠良道,看來真沒聽說過。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恩有多大,仇就有多大,這麽說,你明白了嗎?”桂卿略帶輕視地笑道。
“我還是不明白。”忠良又道,他倒是實誠,隻是有些故意。
“你小子這回表現得倒是怪實誠,”桂卿著實佩服忠良的好學謙虛之心,因而在隆重地表揚他一句之後又較為耐心地講解道,好為人師的老毛病不小心又犯了,“可謂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甚好,甚好,那我就詳細地解釋一下吧。”
“我給你舉個例子,”他將一番自己曾經琢磨過多次的道理向忠良娓娓道來,打算做一個優秀的好老師,“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道理我先不說,咱就是說說這個受恩的人普遍存在的一種心理症結吧。假如是你,你因為某種天災人禍自己倒了大黴,眼看著就要死了,結果在萬般無奈之際受了別人的大恩大德,那麽你在逃過難關之後,是不是首先要想著怎麽感激人家呀?”
“那是當然的了,不然我還是人嗎?”忠良橫眉回道。
“剛開始你肯定是這樣想的,而且很可能還是這樣做的,但是後來時間長了呢?”不等忠良再往下繼續回答,桂卿緊接著又追問道,執拗得有些可笑,偏執得有些迂腐,“時間長了你肯定會煩,而且會煩不勝煩,因為報恩的這個念頭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你心中一個十分沉重的負擔,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了。特別是大家都在一個莊上住,誰不知道誰的,老少爺們都知道你受了人家的大恩,你報答人家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呀,對吧?正是這個理所當然,會慢慢地把你逼瘋的。”
“我覺得不至於吧?”忠良道,他心中依然不解。
“實話告訴你吧,絕對至於,”桂卿十分肯定地回道,這正是他要說明的觀點,“你之所以覺得不至於,那隻是因為你還不懂人心,沒真正看透人心。雖然說俺老爺奶奶活著的時候也未必就圖他什麽,或者是想著要得他的什麽濟,但是對於唐建英來說,每次當他看到俺一家人的時候,肯定就會讓他想起來他小時候快要餓死的情景,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種長期的無形的折磨,他根本就受不了。”
“嗯,你說的話,好像也有點道理。”忠良道。
“另外還有一點,”桂卿又分析道,這就有點猜測的成分了,但是也不能說沒有一點道理,“他家的兩個孩子沒個學習好的,一個比一個笨,一個比一個憨,說是兩個豬一點都沒冤枉他們。”
“然後你再看看俺家呢,姐弟三個全是大學生,對吧?”說到此處,他臉上就開始有點掩飾不住的小得意了,“雖然俺姐是後來進修的,但那也不簡單呀,對吧?”
“還有就是俺大爺家的哥和姐,”自己家的情況說完了,他就開始說本家的事了,“俺大哥張德冬上的是上海交大,俺大姐張德寧上的是南京大學,都是響當當的名牌大學,一般人根本考不上的。”
忠良聞聽此言,也禮貌性地表示出了羨慕之意。
“當然了,我不是說在你跟前故意炫耀什麽,”桂卿又表白道,幸好他還知道別炫耀得過頭了,從而引起對方的反感,因為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因為這本來也沒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地方,不過在唐建英那種人眼裏看來,恐怕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你說是吧?”
“對啊,兄弟,”忠良不禁感歎道,思緒也跟著活泛了,或許是剛才的酒勁已經過去了,“人都是和身邊的人比,才會起這個嫉妒心,才會覺得難受的。”
“比如說,”他也會舉例子,而且舉得還很恰當,“誰也不會去嫉妒北京或者上海的一位億萬富豪過得有多好,活得有多瀟灑,因為那玩意畢竟離自己太遠了,犯不著去嫉妒,但是對於身邊的熟人,要是過得比自己好一點,那就很難受了,更何況還受過人家那麽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