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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第9章

  “啊,她哪回上咱家來,不都是和個祖奶奶似的?”尋柳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了,聲音也越來越顫抖了,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非得和桂卿掰扯清楚這個事不可,“她這邊一進家,連帶泥帶土的鞋都不脫,就一腚歪在沙發上半天不起來,就和八輩子累傷的樣,叫你說說,這究竟算什麽呀?”


  他也不知道這究竟算什麽,畢竟那是自己的親娘。


  “作為一個當兒媳婦的,我好意思當麵直接說她嗎?”她此話問得很有道理,事實上她確實也沒當麵說她老婆婆什麽難聽的話,還算給對方留了幾分薄麵,“我還不是隻能咬牙忍著?”


  “噢,單等她老人家睡醒了,睡足了,睡夠了,”她絮絮叨叨地銜恨言道,已經進入持續發飆的階段了,“翻身打滾的睡得都睡不著了,就開始穿著鞋滿屋子到處亂尋摸了。”


  “這間屋她看看,那間屋她瞅瞅,”她非常鄙夷地學著老婆婆的討厭樣子發牢騷道,“陽台、廚房、廁所、洗刷間,她哪裏都去,連擱雜東西的小屋她也得進去瞧瞧,叫我說啊,連專業做賊的都沒有她查看得這麽仔細,就和要逮什麽人似的。”


  他也能想象出她所描述的那種情況。


  “就這兩間掉不開個腚的小屋,”她帶著熊熊怒火非常不解地問,把他問得那是絕對的啞口無言啊,“又是自己兒子的家,又不是什麽豪華大別墅,她回回來回回看,她到底想看什麽的?”


  “還有,每次做好飯,我這邊還沒開始動筷子呢,她那邊倒先搶著吃上了,你說氣人不氣人?”她索性把想說的話一口氣都說完,她真不想在以後的某個時間段裏再一次提起這些讓她頭疼不已的爛事了,“我現在就專門地問問你,恁家以前都是這麽待客的嗎?”


  他咕嘟咕嘟嘴,最終也沒能說出點什麽來。


  “吃完飯,她連碗也不刷,地也不掃,”她接著訴苦道,就知道他嘴裏也放不出來一個像樣的好聲音,“要麽躺在沙發上接著睡她的,或者歪那裏看她的電視,要麽抹抹嘴直接就走了,就和走親戚或者住賓館似的。你說說,她到底是來伺候我的,還是來讓我伺候她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他在心裏自嘲道。


  “不是我在你跟前有意地嚼舌根,”她繼續控訴道,心中的怨恨和委屈真如滔滔江水一般延綿不絕,“沒有一回,她不把廚房給我作踐得爛七八糟的,沒有一回,她不把客廳給我作踐得爛七八糟的。”


  他的腦子不能再想了,於是隻好閉上眼睛。


  “哪回都是活還沒幹多少呢,”她的聲音猶如效率最高的機關槍裏射出來的一梭子一梭子的子彈一樣,呼嘯著刺入他的腦海中,讓他感覺真的是生不如死,甚至是死了也不得安生,“倒是把一個好端端的家弄得和打仗的樣,一片狼藉,哪回都是她走了以後,我再跟著收拾好半天才能弄利索。”


  “你說說,她來這裏,名義上是來伺候我的,可實際上呢?”她又開始問他了,真是一點記性都不長,純屬做無用功,“到底是誰伺候的誰?她又邋遢又懶,她這不是故意來咱家作踐我的嗎?”


  “咱家的衣服就是臭了,她替我洗過一件了嗎?”她開始舉例子了,這也是論證自己觀點的一種好方法,她天然地就會使用這招,“咱家的地就是髒得不能入人眼了,她替我拖過一回嗎?”


  他想了一下,覺得她說的應該是事實。


  “我都不明白,她回回來咱家都是幹嘛的呀?”她如此問道,又一次給他出了個天大的難題,叫他根本就無從應對。


  “我有時候都懷疑,”她終於快要做總結性發言了,正如再大的洪水也有消退的時候一樣,他也終於看到點希望了,因為他覺得天快亮了,“你到底是不是恁娘親生的。”


  “這個事你根本就不用懷疑,”他在萬般無奈之際,隻能用這種自我戕害的辦法來化解她心中那片無限的仇恨了,“你可以懷疑我不是俺爹親生的,但是你不用懷疑我不是俺娘親生的。”


  “那是因為,你要不是恁娘親生的,我估計她連往咱家來都不會來一步,我說得對嗎?”她好像把世間的一切都給看透了的樣子,冷冷地說道,而且口氣十分生硬和尖利。


  她知道他是說不出來什麽的,所以她才敢這樣說的。


  “隨便你怎麽想吧,”他已經徹底放棄了想要通過逗她開心的方式來迅速結束當前不利局麵的那種奢望,轉而有氣無力地說道,“反正是親生的也好,不是親生的也好,我還不至於要去花錢做一個親子鑒定,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


  “我倒是覺得你確實該去做一個親子鑒定了,”她帶著嘲諷的意味憤憤不平地說道,語氣中終於不全是仇恨和抱怨了,而是非常意外地有了一絲開玩笑的成分,隻是她根本就沒意識到這句非常含蓄、內斂和低調的玩笑話其實一點都不好笑,“不然的話,真是沒法解釋恁娘對待你的那些行為。而且,我說出來的,還不到她幹出來的三分之一呢。”


  “謝謝你嘴下留情,”他異常平靜地回應道,終於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了,“積了這麽大的口德。”


  她隨即給了他一個無味的沉默。


  “好吧,”他帶著不得不寬容的語氣淡淡地說著,一心想要替她圓了那個說笑話的夢想和努力,“等我攢夠了做親子鑒定的錢我就去做,省得你整天懷疑我不是親生的。”


  “不是我無緣無故地懷疑什麽,”她大聲地抗議道,不想承受任何不體麵的名聲,“是她可疑,是她的做法十分可疑!”


  “你的心情好點了嗎?”他柔聲地問道,此刻已經心如止水了,“隻要你高興,你說什麽都可以,你罵誰都行,我不在意。”


  “討厭了,我是那種隨便說別人,隨便罵別人的人嗎?”她終於肯破涕為笑了,於是便趁機撒嬌道,並不失時機地打了他一粉拳,這一拳雖然癢在他身上,卻疼在她心裏,“恁娘那麽對待我,我和她紅過一次臉嗎?我在她跟前說過一句難聽的話嗎?”


  這倒是沒有,真沒有。


  “我哪回不是照顧她的麵子,對她笑臉相迎、以禮相待?”她又笑靨如花地自誇道,“叫你說,我這個兒媳婦做得還不夠好嗎?”


  “夠好,確實夠好!”他道,心裏似乎有點暖意了。


  “其實吧,我也就是在你跟前稍微地發發牢騷罷了,”她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向他拋了一個略顯曖昧和挑逗的,但也卻足夠讓他感到討厭和鄙視的眼神,“要叫我和她正兒八經地吵架,我還真幹不上來呢,我可不是農村那種死不講理的惡老娘們。”


  他在心裏冷笑了一下。


  “噢,對了,”她突然又霧霧症症地殺了個回馬槍,搞得他有些措手不及,雖然還不至於目瞪口呆,但是也離此不遠了,“那回恁娘看我捂著鼻子從廚房跑到臥室裏,然後打開臥室的窗戶透氣,她就直接說我臉上,你就不能戴著口罩做飯嗎?你就那麽不能聞油煙味嗎?你說說,她這叫什麽話呀?難道說我不能聞油煙味是裝的嗎?難道說是我自己想吐的嗎?”


  “肯定不是呀。”他裝作打抱不平的樣子道。


  “我幾乎都快要被肚子裏的孩子折磨死了,她還這樣說我,你說我能不生氣嗎?”她笑眯眯地抬頭看著他,嘴裏甜絲絲地說道,“我但凡能聞一點油煙味,我還用得著讓她來做飯,看她的那張老臉嗎?”


  他又好言好語地勸慰了好半天,她才稍微好了點……


  這次筆試,就是申論那場,他本來可以考得很好的,但卻硬是被一泡突如其來的尿給憋砸鍋了,因為入場前他光想著家裏的煩心事了,竟然忘記提前去趟廁所了,可謂是嚴絲合縫地在陰溝裏翻了船。


  “你看看你炒的土豆絲,那還能叫土豆絲嗎?”在空氣已然變得凝滯不通,氣氛十分緊張的申論考場上,他有好幾次想起了他臨出門前她對他發出的陣陣抱怨聲,“挺生爛不熟的,看著就讓人幹噦,還一點鹽味都沒有,你難道想淡死我啊?”


  “另外就是,油也放多了,”他真的不能再想她當時說的那些話了,再想下去他整個人就全完了,“而且還沒怎麽熬透,聞起來一股子嗆人的豆腥味,膩歪死人了。這些事我都說你多少遍了,你就是不長記性,你到底是什麽腦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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