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5章
“怎麽就不讓你活了呢?”桂卿這句話都到了嘴邊,最後卻沒敢說出口,他不想再節外生枝了,以前這種情況都發生多少回了,他也該接受教訓了,“你這話又是打哪說起的呢?”
“好,好,好,你有這個權力行了吧?”他隻好退而求其次地結結巴巴地說道,氣憤得都有些語無倫次和難以自控了,同時強烈地體會到了一種無能為力的絕望感。
這種異常難受的無論說什麽都無從下口的感覺幾乎在一瞬間就把他推入了某種粘滯無比的深淵當中,使得他既不能正常地呼吸,也無法輕易地動彈,最後不得不放棄所有求生的希望和念想。
他打算認了,無論是什麽指責。
“我問你,什麽叫‘行了吧’?”尋柳高聲地質問道,離徹底發瘋似乎不怎麽遠了,大概也就是米把的距離。
“我不說,那是我講究,”她開始來真的了,都學會擺出正反兩方麵的情況了,其口氣自然也顯得非常強硬,“我說,那都是我應該的。有些情況我要是不說,以後我死了,都沒人替我伸冤。”
他覺得她的話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但是他又不敢當麵說她什麽,此刻的她正在氣頭上,他可不敢隨便再惹她了。貓發威的時候,老鼠最好躲遠點,千萬不能沒事找事,除非貓確實吃飽了,真的不想動彈一下,老鼠才有可能出來溜達溜達。
“噢,我要是像那些死不講理的農村老娘們,逮著機會把恁娘狠狠地罵一頓,和她撕開臉公開地吵上一架,她又能怎麽著我?”她憤憤不平地說道,眼睛裏全是他難以琢磨的東西,“她最後還不是得老實地乖乖地聽我的嗎?”
他知道她說的又是大實話,農村確實是這樣的。
“哼,我看她就是欺負我老實,欺負我講究罷了,”她最後很不甘心地總結道,謝天謝地她終於打算收尾了,這讓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光,“你換成別人試試看,撓不死她都算我沒說!”
事情鬧到了這一步,他的頭腦漿子都快要迸裂出來了。他本來想試著再和她解釋一下的,結果發現她原本半躺在沙發上的身子往旁邊那麽一偏,然後頭往下一低,所有的頭發都垂了下去,接著她就開始昏天黑地噦了起來。他嚇得趕緊用腳把茶幾旁邊的塑料垃圾筐勾過來,然後騰出一隻手來把垃圾筐塞到她的頭底下,好讓她更方便地噦。
他知道,自從開始有妊娠反應以來,她就幾乎沒怎麽停止嘔吐過,在嘔吐最嚴重的時候她甚至在醫院裏住了兩個星期的院,天天掛那種乳白色的針。鑒於這種特殊情況,他實在不敢麻痹大意,隻好事事都遷就著她,讓著她,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唯恐哪裏照顧得不到,惹得她再出什麽別的狀況。
待看她噦得差不多了,他便將她小心地扶正,然後伸手到茶幾上捏過來一杯溫水遞給她漱口。她像一隻剛從死神那裏好不容易才逃脫過來的小灰兔一樣,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然後很不耐煩地喝了半口水,漱了漱口,吐到了腳下的垃圾筐裏。
“上次我在醫院住著院,渾身難受得都快要死了,”等感覺稍微好了一點之後她又開始絮叨了,就和報仇似的,不然的話她是過不了眼前這個坎的,“啊,結果她在我跟前念念叨叨,咕咕嘍嘍,說偏說歪的,可把我給氣死了。”
他想了想當時可能發生的情景,沒說什麽。
“她當時就站在病房的窗戶邊,”她惟妙惟肖地學道,他大概地猜測了一下,估計情況應該是真的,“嘴裏嘟囔著什麽‘××××的,這是什麽××××事呀,人家怎麽都不這樣的’。”
“啊,你說說,她那是罵誰的?”她歇了一會後才又抱怨道,因為提起這個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心裏憋得慌,“她那是罵給誰聽的?她這是一個當老婆婆的人該說的話嗎?她說的那是人話嗎?”
“我累死累活、擔驚受怕地懷孕生孩子,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受著這麽大的罪,我是為了誰呀?”她繼續情緒激動地控訴道,離聲淚俱下那種情況也不遠了,“我噦得那麽厲害,可以說是翻江倒海的,連水都噦出來了,你說我想這樣嗎?”
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吱聲。
“人家懷孕都是越來越胖,結果我是不光不胖,到後來還瘦了十斤肉,你說我得受多大的罪,吃多大的苦呀?”她說的大概都是實情,這個情況他確實難以麵對,“噢,她來醫院伺候我兩天就開始嫌煩了,就開始念叨了,她怎麽就不替我想想的呢?這個年月,世界上有她這樣狠心的老婆婆嗎?有她這麽狠毒的老婆婆嗎?”
麵對她幾乎是痛哭流涕、肝膽俱裂的一句句控訴,他實在是無言以對了,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盡管他的心裏比她還難受。他知道,此刻他唯一能夠做到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仔細地傾聽她的血淚控訴,並在適當的時候認真地回應她一下,辯解或者沉默都是絕對不可以的,都會招來難以想象的嚴重後果。
他是怕了她的,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就在住院那幾天,我幾乎全靠那點營養針活著,恁家裏人誰問過我的死活了?”她繼續大聲地發泄道,一旦動了某種情緒,就這情緒就如決堤的洪水一樣很難被收住了,“誰關心過我是不是還能再吃點,再喝點?”
他還是低頭不語,隻能在心裏懺悔自己過去的表現。幾經反思之後,他感覺自己有些地方確實做得不夠好,她埋怨他幾句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