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85章
自打和尋柳結婚成為有婦之夫以來,桂卿在享受著婚姻生活所帶來的特有的甜蜜和幸福的同時,也在無形當中掉入了一種水深火熱、生不如死、難言難表的可憐處境當中。他娶的這個單純而又可愛的小媳婦仿佛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沒有經驗的施救者一樣,拚了命地抱住他之後就再也不撒手了,其態度之蠻橫霸道,力度之遒勁可怕,花樣之複雜繁多,簡直令他喘不過半口氣來。很多時候他竟然大有“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刀劍嚴相逼”的強烈感覺,從而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還不如《紅樓夢》裏經常哭哭啼啼的林黛玉呢。
她不僅對所有和文學、音樂、美術、戲曲等藝術有關的東西一概毫無興趣,而且還嚴格禁止他接觸這些東西,仿佛這些東西就是萬惡的癮品,就是人人都討厭的吃喝嫖賭抽之惡行,就是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一樣。有一次因為他偶爾在戲曲頻道看了幾眼京劇《勘玉釧》,她竟然嚴肅地板著臉訓了他半天,說他一點欣賞水平和藝術品味都沒有,是個既低級又粗俗的人,簡直和農村那些粗粗拉拉、迂迂沫沫、無知無聊且無趣的老頭老媽媽們沒有任何區別。大多數時候,隻要她看見他拿起一本書打算看兩眼的時候,她要麽是一把奪過來給扔一邊去,要麽是連諷刺帶挖苦地在旁邊嘟囔和抹咕他半天,攪得他根本就看不下去。對於這些和衣食住行以及升官發財沒有直接關係的東西,她的意思既簡單又明確,那就是凡是她不喜歡的東西,他就不能碰,這是他必須得遵守的規矩,更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一根不可碰觸的高壓線。
關於做飯的問題是這樣的,如果他不做飯,她會毫不留情地指責他懶惰、自私,心裏沒個熊數,隻知道坐享其成和欺壓女性,把這種鐵定會嚴重傷害女人容貌和健康的粗笨到家的家務活扔給她。而如果他主動做飯的話,大多數時候她對他已經做好的擺上桌子的飯菜連看都不看一眼,緊接著就會對他破口大罵,說他做的飯菜連豬食狗食都不如,氣憤之餘她甚至會讓他趕緊地一分鍾也不能耽誤地把這些飯菜扔掉,而且扔的時候還不能讓她看見,以免她看著惡心。
在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上,他們兩人也存在著嚴重的衝突和不可調和的矛盾。比如,他從小到大就不愛吃味精、雞精和醬油之類的的東西,可是她每次做菜的時候總是大量地使用這些東西,甚至有時候還故意多放一些來氣他,憋他。她對他說的那些吃味精、雞精和醬油對身體不好之類的苦口婆心的勸告總是充耳不聞或者置之不理。她不僅在炒菜的時候喜歡多放味精、雞精和醬油,而且還非常喜歡吃鹹的東西,因此家裏的食鹽消耗得總是特別快。
“姑奶奶,這已經放了不少了,你還想怎樣啊?”每次當她嘟嘟囔囔地自以為是在開玩笑地抱怨著飯菜沒有鹽味,一點也不好吃的時候,他隻能是很無奈地說上一句,“難道要把人齁死嗎?”
而此時她必然會回敬一句:“可還是放得不夠。”
末了還不忘再質問一下:“難道你想淡死我嗎?”
每回聽到“淡”這個別有風味的字眼時,他都會無一例外地想到《水滸傳》中花和尚魯智深說過的那句特別動聽的話,即嘴裏都快要淡出鳥來了。由著魯智深這條寬闊無比的鄉間小路子,他接著就會全身心地投入到激情蓬勃的攪動人心的水滸世界當中去,從而暫時忘卻了眼前的痛楚和煩惱。他覺得魯智深的結局還是非常好的,尤其是人家圓寂的時候悟出來的那幾句話,更是讓人聽了有醍醐灌頂和茅塞頓開之感。平生不修善果,隻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裏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這些活他記得倒是很清楚,隻可惜他永遠也達不到魯智深的那種境界了。
“你雖然是一朵嬌豔美麗的玫瑰花,”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了,隻能苦笑著對她戲言道,“看起來嫵媚動人,聞起來沁人心脾,想起來讓人心裏直癢癢,可是你身上就不能少長點刺嗎?你知道你紮人的時候有多疼嗎?”
“嫌疼你就離我遠點啊,何必靠得這麽近呢?”她大笑著嘲弄道,好像在背那句貧死濫厭的廣告詞,即想吃你就多吃點,然後直接就倒了他的胃口,“我又沒哭著喊著非要讓你接近我,是你自己像條小土狗一樣巴巴地主動找的我,對吧?”
“嗯,是。”他道,同時想到了八抬大轎的事。
“噢,你現在嫌我紮你了,你覺得疼了,那你追我的時候怎麽不這樣想的呢?”她有理有據地質問道,非常擅於搶占先機,“我來問你,究竟是哪個×××××用車把我接到恁姓張的家裏的?又是哪個×××××跪著說要娶我的?”
“好吧,是我。”他說,好像記不得自己曾經跪過了。
不過,她終於提到了八抬大轎,也算他有先見之明。
“那不就完了嘛,那你還和我爭什麽呀?”她以無知到底的勝利者所特有的單純和高傲的姿態開懷大笑道,“除非你不愛我了,或者你打算拋棄你曾經的誓言,還有你曾經發過的那些毒誓。”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他鄭重其事地承諾道,表情之嚴肅是前所未有的,“但凡我說過的話,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他此時雖然內心已經很生氣了,但是在語氣上還是想盡量表現得溫柔一些。對待女人就該溫柔如水,這是他一直想要努力堅持的原則,盡管現實中未必就堅持得好,能夠讓她滿意。
“不變就好啊,”她還是自以為是地調笑道,從頭到腳每個細胞和毛孔裏都填滿了廉價的盲目和愚蠢,讓他唏噓不已,感慨萬千,“我量你也不敢變,除非是你不想好了!”
他不再言語了,以一種她完全不可能理解和領悟的獨特方式表達了他對她的強烈蔑視和看不起,盡管他是她的新婚丈夫,她是他的新婚妻子,兩人還處在新婚燕爾的讓旁人羨慕的階段。
“你本是一枝帶刺的玫瑰,芳華絕代,姿容俏麗,”他微微地低首告訴自己,就像對著一個今生今世唯一的知音一樣,既孤寂又悲涼,既傷心又絕望,也不知道充滿光芒的未來之路究竟在何方,“生來便想以真麵目示人,可是有的人卻嫌棄你的刺,而看不到你的花。於是,你拿起沉重的剪子,忍痛剪掉了別人眼裏所謂的刺,隻以花香敬人,才換來了別人微不足道的些許認可……”
“可是,我不一樣,”恍惚之間他又想對她說,仿佛她已經跨越重重障礙成為了他的知己和難友,甚至是他的附庸,“我愛的是玫瑰這種植物本身,無論你是花多還是刺多,我全都不在乎。”
“我和你一樣,也是一株小小的玫瑰,”他想的越來越沒有邏輯性可言了,隻是一片無序的思維本身罷了,“不管別人怎麽看,我也不會剪掉自己的刺,希望你也不要。”
“在我眼裏,”他更進一步地闡述道,“你的刺和花都是一樣的,都是你與生俱來的,我要像珍惜花一樣珍惜刺,皆因花刺同源……”
“我相信,一個見不得刺的人,也是一個聞不得花香的人,我們又何必要把最美麗的花朵綻放給這種不識相的人看呢?”他真想把這話鄭重其事地送給已經嫁給他的她,可是最後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仿佛有一萬個醫用口罩疊加著戴在了他的嘴上一樣。
總之,他是越來越不想把他內心最真實、最新鮮、最核心的想法告訴她了,盡快他們還是新婚不久,並且從傳統的觀點來看還處於所謂的蜜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