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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第82章

  婚後第一天是約定俗成新娘回門的日子,也是新郎官在女方家必須被當做大客招待的唯一“法定”的日子,過了這一天,絕大多數新郎就再也享受不到這個特殊的待遇了,尤其是在女方家庭對新郎不怎麽滿意的情況下,這一天就更顯得彌足珍貴和特別值得回憶了。


  這天上午十點左右,天上的太陽正準備向天空正中衝刺呢,桂卿騎著丈母娘家陪送的嶄新的摩托車載著尋柳,帶著必不可少的一大堆禮物就直奔柳甸村而來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在了主賓的位置上,嶽父尋善友家自然也找了一大幫子人來專門陪他。席間這夥專門被請來陪客的人又是讓菜又是敬酒又是請抽煙的,搞得他頗有些受寵若驚和手足無措的感覺,整個酒宴的氣氛也顯得比較熱鬧和融洽。


  因為一向麵子較薄,又不怎麽會推辭,再加上那幫子陪客的人太過熱情和執著,所以這個酒喝到下半場時他就很有幾分醉意了。朦朧之間正是半醒半醉的時候,他看見尋柳在堂屋門口過來過去的,一會笑著指指點點,一會又板著臉和她媽媽呂傳秀嘀嘀咕咕的,心裏遂就逐漸生出了些許的不滿,覺得是她掃了他的興致,損了他的麵子。他心中既有正處在膨脹中的不滿,借著酒勁自然就更容易想起婚前她的種種任性之舉,蠻橫之態,武斷之言,所以就慢慢地開始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大約有兩三次,她忍不住提醒他時候不早了,該吃飯了,可他就是故意不聽,非要繼續喝下去,就是不提停酒吃飯的事情。因為今天他是老尋家無可爭議的大客,也是整個酒桌絕對不容慢待的主角,所以縱然是尋善友和呂傳秀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但隻要他不捅出什麽大婁子來,他們也不好明著勸他別喝,當眾傷了他的麵子。他本來想借此機會適當地自重一下,也好提提他的尊嚴,增增他的氣勢,隻可惜濃濃的酒意已經不可遏製地湧起,因而這個度就把握得不是很好,遂使得整個酒局就顯得有些拖遝和散漫了些。


  待尋柳覺得她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便不顧呂傳秀的一再勸阻,直接走到他跟前將他手中的杯子一把奪過來,然後正色勸道:“好了恁哥,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開始吃飯吧。”


  他起初心中一愣,胸中不禁有一種勃然大怒和揭竿而起的強烈衝動,但是轉念又一想,老婆大人說得也對,是不該這麽沒完沒了地拖延下去了,於是便抬眼掃視了一圈,然後緩緩言道:“好,酒無盡話無盡,今天就到這裏吧。來,咱都杯中酒,來個滿堂紅,喝起吃飯!”


  聞聽此言,她隻好將白色的酒杯重又遞給他,以便盡早結束這個必不可少的酒場。他抬眼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下,然後接過那個白色的酒杯猛然站起身,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待他重重地落座之後,恍惚之間覺得從他身邊飄然離去的人並不是他的老婆尋柳,而是那個遙遠而又模糊的姑娘,百思不得再見的尋煙。


  她似乎一直都未曾走遠,隻是為了等待這一天……


  回櫻峪村老家的路上,是尋柳騎摩托車帶著他的。


  在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離老遠就看見了走在路邊的秦娜,於是就在快到她跟前的時候和她打了個招呼,而對方則熱情地笑著回應了他幾句,就是簡單的幾句,別的什麽意思也沒有。


  到家之後,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尋柳蔑瞪著小眼陰陽怪氣地對他道:“哎呦,你這見了老熟人還挺會說話的啊,這不是沒醉嗎?”


  “你什麽意思?”他不由分說地問道。


  “什麽意思你心裏還不明白嗎?”她繼續饒有興致地諷刺道,一副坐等大戲上演的意思,“你看看你見了秦娜時的那個樣子,兩眼都放綠光了,說話都咬舌頭了,你說你激動個什麽勁的?”


  “你胡扯什麽的?”他急赤白臉地辯解道,他最受不了人家無故冤枉他了,“我什麽時候咬舌頭了?”


  “怎麽,你還不承認?”她戳嘍道。


  “人家和我說話,我能不理人家嗎?”他懟道。


  “哼,點個頭就行了,說那麽多話幹嘛?”她道。


  “我沒說什麽呀?”他脫口而出道,簡直委屈死了,本來就委屈,現在更委屈了,好像這輩子都脫離不了委屈的命了。


  “嗤,還沒說什麽呢,”她鼻子裏哼了一下,和他針鋒相對道,“我要是停下來讓你們說話,你得拉著人的手說半天。”


  “你也太會誇張了吧?”他非常不滿地說道,腦子還算清醒,“喝酒的人是我,不是你,怎麽你也醉了嗎?”


  說到此處,他不禁想起來鄧麗君的靡靡之音《美酒加咖啡》裏麵的經典歌詞,“開放的花蕊,你怎麽也流淚?如果你也是心兒碎,陪你喝一杯,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於是他便想愜意地哼唱起來,但終究還是不敢,因為她不喜歡。


  顯然,他醉得還不夠厲害。


  “我一點都不誇張,誇張的人是你。”她懟他道。


  “行,我誇張,好了吧?”他不想和她繼續糾纏下去,便主動繳械認輸道,“你要是不高興,以後我見了她,不和她說話就是,反正不和她說話,我也死不了的。”


  “別,什麽叫我不高興啊?”她擺著手回敬他道,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讓他看了也是無可奈何,“今後你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又關我什麽事啊?”


  “本來就不關你事。”他牛氣衝衝地回道。


  “今天中午你不是很牛嘛,”她索性揭醒他道,大有借題發揮的意思,倒也不全是欺負他喝醉了,而是覺得他今天做得確實不好,“坐在那裏身不動膀不搖的,從頭到尾都穩如泰山,就和個樹大根深的座山雕似的,甚至連我的話也不聽了,逮著酒就和沒見過似的,就知道一個勁地喝,天下還有誰能說得了你的呀?”


  “你要不說我,興許我還喝不那麽多呢?”他賭氣道,一想起中午的事現在還惱著火呢。


  “哎呦,感情你喝多了還是我的錯了?”她道。


  “我又沒怪你。”他道。


  “問題是你怪得著我嗎?”她冷冰冰地回道。


  “也對,我確實怪不著你。”他酸溜溜地自嘲道。


  “還有,你聽聽你的那個手機鈴聲,”她攜著剛剛取得某種勝利之後的餘威繼續追擊他道,“一響起來就和農村出老殯似的,嗚呀嗚呀,哼哼吱吱的,你真覺得好聽嗎?你個老噱種貨!”


  “肯定好聽啊,不然我幹嘛用它當鈴聲啊?”他不耐煩地反駁道,且覺得她的話簡直不可思議,“《二泉印月》,瞎子阿炳的名曲,最經典的二胡片段,如泣如訴的感覺,你不喜歡嗎?”


  “有拿這種音樂當手機鈴聲的嗎?”她理直氣壯而又義正辭嚴地訓斥道,如同農村大老娘們熊自己調皮搗蛋的小孩子一樣,“平時響著也就罷了,這回可是我回門,你這個當女婿的是大客,專門要臉的場合,你竟然還用這個鈴聲,叫我說你什麽好呢?”


  他還沒想好怎麽回應她。


  “唉,可氣死我了,我都替你害臊啊。”她抱怨道。


  “好,既然你不喜歡聽,那我換掉還不行嗎?”他道。


  “換什麽?”她搶白道,僅憑這三個字就足以讓他半天都摸不著頭腦了,更不用說後邊的內容了,“叫我說呀,你壓根就不該把這種討厭人的爛鈴聲留在手機裏,你趕緊給我刪掉,聽見沒有?”


  “當然聽見了。”他硬硬地回道。


  “我再也不想聽見這種聲音了,夠死了都!”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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