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38章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桂芹的康橋培訓學校已經停課多日了,且複課的日子遙遙無期,也沒個準信。薑寧在停課之後並沒有回到青雲老家,而是選擇在學校裏繼續住下去。本來桂芹也曾關切地問過她,要不要趁著現在學校停課回老家過一段時間,隻不過她當時告訴桂芹說現在非典疫情比較嚴重,不管哪個地方對流動人口管理得都比較嚴格,所以她現在就先不回老家了。桂芹聽她這樣講,覺得也很有道理,於是也沒再多說什麽,就同意她留下來等到學校重新開張再接著幹,工資什麽的還是一分不少照樣發給她。這當然是一種很大的恩情了,誰都知道的。
其實就北埠市和青雲縣當時的情況來看,雖然說對從各個疫區來的人都比較注意,也都對出現發熱症狀的疑似病人采取了較為嚴格的隔離措施,但是遠未達到絕對禁止人員往來的地步。對於沒有任何明顯症狀的普通人來說,在北埠和青雲之間來去還是沒有什麽大問題的。對於這一點薑寧自己心裏也和明鏡似的,她之所以不願意趁機回家其實還另有隱情,而非典疫情的阻攔隻不過是她拋出來的一個借口而已。
首先,從生活習慣的逐步改變和個人情感的實際傾向方麵來講,她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在北埠這樣的大城市裏生活,而很難再忍受農村老家愚昧、落後、肮髒的那一套東西了。自從和桂芹偶然認識並到康橋英語學校幹活以來,這個原本淳樸善良、天真無邪的農村女孩子就逐漸變得越來越不像她本來的樣子了。北埠這個熱鬧繁華的花花世界徹底改變了她身上舊有的一切,無論是從穿著打扮到言談舉止,還是從思想境界到靈魂深處,她都徹底變了個樣,像個會蛻皮的小青蛇。她和當年初來北埠的桂芹一樣,憑借著無師自通的那點聰明勁很快就全身心地融入了這個大城市裏麵,從而成為這個城市龐大肌體上密不可分的一個細胞。有時候桂芹之所以對她特別友好,特別親近,就是因為在她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當年她哥哥薑峰畢業之後在北埠剛一落腳的時候,她就曾經來過這個充滿活力和變數的城市,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在心底默默地愛上了這裏的一切,她做夢都想著將來有一天,自己能真真切切地生活和工作在這裏。後來,哥哥薑峰不幸去世以後,她在禮貌性地去了幾回嫂子那裏之後便不怎麽往那裏去了。從內心深處來講,她覺得既然哥哥都沒有了,那麽嫂子也就不是她的嫂子了。起初,她還對和嫂子之間的這種逐漸淡漠和疏遠感覺十分內疚和自責,到後來則幹脆不再考慮著方麵的事了,仿佛她從來就沒有過什麽親哥哥一樣。
對於自己的傻妹妹薑靜,她也由當初的震驚、痛惜和無助,慢慢地變得麻木和無所謂了,以至於到後來她竟然開始反感和討厭起她了。很多時候她之所以不想回家,一是因為她不想再回到那個爛七八糟的窮得要命的家庭,二是因為她不想直接麵對妹妹薑靜。鴕鳥策略雖然聽起來非常不堪,但是實際使用起來卻是效果非凡,她漸漸地開始喜歡上用這種辦法來處理比較難對付的問題了。
“不管碰到多大的困難,遭遇到多大的意外,人怎麽能隨隨便便地瘋掉呢?”她不止一次地這樣想過,而且怎麽也控製不住自己,就像嬰兒餓了要吃奶,果子熟了要落下一樣,而並沒有意識到這其實也是一種不可理喻的病態表現,“她這樣做豈不是太自私了嗎?”
“她瘋了,她傻了,她自己倒是解脫了,可是這給別人帶來了多大的累贅和負擔呀!”她也時常這樣歎道,腦袋中的想法一旦扭曲便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狀態了,“哥哥已經去世了,俺爹俺娘的年紀也越來越大了,她怎麽可以自己瘋掉呢?本來上學是讓人學聰明的,是讓人增加本事的,可是她卻越上越傻,越上越憨,真是個沒用的貨。”
“要是她不瘋掉,好好地上學,”她進而又不止一次地想道,並且越想越覺得虧得慌,越想越生氣,“或者幹脆早早地找個條件好點的家庭嫁掉,那麽俺家還有翻身的希望和可能。”
“這下什麽都完了,一點指望都沒有了。”她絕望過很多次。
“我的腿都成這個樣子了,”一想到自己的事情,她就變得更加氣憤難平了,於是便抱怨得更狠了,“按理說我應該更痛苦更難受呀,可我也沒像她那樣瘋掉啊……”
瘋掉一種特權,可惜她沒爭到這個特權。
曾經,每當想起苦命的哥哥薑峰和傻傻的妹妹薑靜時,她都會在沒人的地方嚎啕大哭一場,如果當時的場合和時間不合適的話,她也會心裏猛然一酸,眼淚旋即在眼睛裏打起轉來,以宣泄一下積鬱在心中的煩惱和壓抑之情。後來,隨著時間的悄悄流逝,歲月的慢慢推移,她心中那種難以自控的悲痛欲絕之感逐漸遠離了她,她變得不再隨意傷心落淚了。最初,她以為是自己經曆了那麽多的坎坷和苦難,所以才逐漸變得成熟和理智了,後來她才慢慢地發現,其實事情並不是這樣的。她不得不重新麵對一種更加可怕的現實情況,那就是她似乎從來就沒深愛過她的家庭和曾經與她朝夕相伴的親人。當她意識到自己骨子裏其實並不怎麽在乎爹娘、哥哥嫂子和妹妹的時候,她感到十分恐懼,十分震驚,她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陷入了一種絕望和窒息的境地,她以為自己就是可憐而又可悲的行屍走肉罷了,根本就不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孩子。她恨自己的出身,她恨自己的家庭,她恨自己平生所遇到的一切問題和麻煩,她甚至恨老家的那個村子,那個鎮,那個縣。她唯獨不恨的大概就是她的容貌和桂芹對她的無私幫助了,除此之外她仇恨這世間的一切。
仇恨就像水和空氣,她須臾都離不開。
她不能坦然地接受自己,但是又必須得捏著鼻子接受自己,這讓她感到無限的矛盾和痛苦。她始終都找不到人生的出路究竟在哪裏,也從來沒有看到任何能給她帶來希望的轉機。
她的絕望不止一次,而是不計其數。
其次,她之以選擇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留在北埠廝混,還因為另外一個更加不堪的女人,那就是唐建華的地下情婦劉鶯鶯。因為桂芹曾經多次在不同的場合帶著她或世林和唐建華或劉鶯鶯接觸過,所以她才得以認識劉鶯鶯這個女人並隨之和對方逐漸熟絡起來。
原來劉鶯鶯沒事的時候多是找桂芹一塊玩,後來因為有了薑寧這個小妹妹,小老鄉,再加上桂芹有時候確實也比較忙,所以劉鶯鶯和薑寧自然而然地就好上了。特別是當唐建華不在北埠的時候,薑寧更是成了劉鶯鶯平時遊玩享樂的首選夥伴。
毫無疑問,當她和劉鶯鶯這種專業小三接觸的時間長了,肯定或多或少地會受其影響,特別是對於她這種原本就特別沒有主見沒有頭腦的農村女孩來說,更是沒有任何免疫力。本來桂芹帶她出來和唐建華、劉鶯鶯這類人適當地接觸一下的目的是為了讓她開闊眼界和增加見識,但是沒想到這居然成了她變成小拜金女的捷徑。
她或者早就忘記了,當她第一次見劉鶯鶯的時候,無論是從內心感覺還是從麵部表情上來講,她都是那麽的鄙視和看不起對方,她為此還曾經在事後感覺沾沾自喜和頗為自豪呢。但是後來,隨著彼此之間接觸的逐漸頻繁,了解的逐步加深,她不僅不討厭劉鶯鶯了,而且還變得越來越佩服她和喜歡她了。
對劉鶯鶯這個人,當她的內心從厭惡和抵觸變成平淡和無所謂,再到變成喜歡和欣賞的時候,她其實早就在這個過程中迷失了自己。她認同劉鶯鶯的價值觀和人生觀,讚賞她敢作敢為的潑辣性格,佩服她壓根就不在乎別人怎麽議論而總是敢當小三的勇氣,更羨慕她大手大腳花錢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氣魄和瀟灑,尤其喜歡她免費帶她出入各種令人流連忘返的高檔娛樂和購物場所的行為。她曾經唾棄她,鄙視她,連和她握手都覺得髒得要命,但是現在卻變成了她無話不談、無事不說的鐵杆閨密,有時候僅僅是想想這一切神奇的變化,她都覺得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