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第86章
“我記得你的手指頭還被你們家的羊給咬破了呢,”桂明興奮地提起來這事以使彼此的關係更進一步,這雖然是聊天用的雕蟲小技,但是在俊英麵前其效果卻是沒說的,“不知道後來長好了沒有?”
她紅著臉笑了笑,然後便停下手中的活,伸出白如凝脂的手指擺到他眼前,開口道:“你看看就知道了嘛,還用問。”
他看到她那右手的食指上有一個很深的咬痕,雖然她手上膚色較白,些許有點透明的感覺,但是依然沒能掩蓋住那個醒目的咬痕。當時,他是在村裏簡陋的衛生室見到被羊咬破手指後去包紮傷口的她的。農村孩子嘛,磕破頭摔破腿那都是經常的事情,如果不是特別厲害的話一般是不會去衛生室處理的,她去衛生室包紮就說明羊咬得還是比較厲害的,盡管她和他其實都沒把這種外傷當回事。
她已經把手裏的活明顯地放慢了許多,意在悄悄地拉長談話的時間。同時,他也希望時間的小河能流逝得更慢一些,並且還暗暗地祈禱最好不要再來其他顧客了,以便留下一個溫柔而密閉的小天地給他們倆盡情地享受,這一對也算是久別重逢的小老鄉。
她的興致看起來很高,開始述說起兩人小時候的一些事情。盡管那些帶著斑斑鏽跡的事情在他腦海裏從來未曾走遠過,但他還是很樂意聽她絮絮叨叨地講一遍,或者講很多遍也行,隻要她願意講就是了。
她說起了小時候兩人一起放羊,他把他家的羊栓在一個斜坡上之後光顧著和她一起說話玩耍了,結果忘了去照看羊,最後那隻肥嫩可憐的小羊不小心在斜坡上被繩子勒死了。那是一隻尚未完全長大的小母羊,健康活潑,惹人愛憐,就像一個恰當年齡的山村小女孩,其前途一片燦爛,驟然間就死了,豈能不叫人心疼萬分?
這件事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也是她心中永遠的傷,因為那天晚上他看見父親的淚水在黑夜裏悄然落下。孩子是父親的孩子,羊也是父親的孩子,這兩者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雖然一個是人,一個是牲口。那隻命運不好的羊後來交給一個鄰居幫著給賣掉了,後來花賣羊的錢對父親而言也是一種異常難言的痛楚,他任何時候都能猜得到。
“我是一個劊子手,我是一個殺羊犯!”他曾不止一次地這樣想過,並且一直因為這件事而痛恨著自己。他們兩小無猜的天真無邪的友情從此中斷,或者說從那之後這份友情就橫亙上了一個無法消解的幽怨,一個痛徹心扉的傷痕,盡管此後誰也沒有再提起。
時光匆匆,歲月如水,很快就小學畢業了,他繼續到鄉裏上初中,而她則被迫輟學了,因為她背後那個爛七八糟的任誰都幫扶不起來的家庭已經不允許她再繼續上學了。不過好在她的學習成績也不是太突出,農村的女孩子嘛,大約摸地認得幾個字就可以了,上不上學的也無所謂了,既然她自己都覺得無所謂,兩旁世人就更覺得無所謂了。天下無所謂的事情多了,又不差她那一件兩件的。
憑借著他們之間若有若無的不鹹不淡的那點好感,在初中的三年裏他們還是見過幾次麵的,雖然細致的情節他記不得了,但是大概的意思還是能回味起來的。貌似她找他借過一兩次課本,這說明她後來還是想繼續讀書的,雖然她的成績不算太好,但是也不是太差,稍微努努力讀完初中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談到在他上初中的那三年裏他們之間的斷續交往,她的表情裏充滿了難以想象的甜蜜和幸福,也許是由於那是她人生中最自由最青春的三年吧。想想也是,雖然她不能繼續在學校裏和小夥伴們一塊讀書了,但是同時也可以不用坐在教室受約束了,如果她想見見同學的話,特別是想見見他的話,其實是更方便了,反正她的時間充裕了,也沒人管著她了。從某種角度來看,她就像一條小魚回到了清澈的小溪裏,就像一隻小鳥回到了鬱鬱蔥蔥的森林裏。
從骨子裏來講他是一個很刻板很僵化的人,既愚蠢盲目又固執己見,表現在和女人交往方麵就是特別地不解風情和不諳世事。有時連他自己都很納悶,他這樣一個愣頭青一樣的人怎麽會在園林工程上取得不俗的成績呢?或許是因為他的運氣比較好的緣故吧,也就是老天比較照顧他,給了他一口飯吃。在以前上學的時候他並沒有刻意地去努力做到“一心隻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而隻是稀裏糊塗地聽老師的話和聽家長的話而已。對於和她的那幾次無所謂的見麵,他始終沒能很好地體會到什麽和把握住什麽,期間甚至還略微帶點看不起她和她的原生家庭的意思,心中多少有些趕不走的排斥感。盡管他的心頭也曾泛起過喜歡她的點點漣漪,但是她的那個帶有原罪的家庭實在是讓他不敢恭維,因此隻能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了。
從前,他並沒有特別清晰地認為自己的前程應該是遠大的,應該有更優秀的女孩子在後邊等著他,他隻是非常本能地覺得自己不該過早地陶醉或者留心於那些小兒女情態,迷迷瞪瞪地混日子而已。所以,對於她這個畢竟早熟些的農村漂亮女孩子,他以前是否說過使她傷心的話,他已然記不清了。對此,他現在感到十分遺憾,遺憾未曾好好地感受過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有些後悔了,但是還不算很晚。
“後來,聽說你很早就結婚了,當時是什麽情況,我也沒太注意。”他想在理發結束前盡快地知道他最關心的問題,因為他還不知道下一步如何發展,於是就直奔關鍵所在問了過去。盡管這個話題可能是她的傷心之處,對於這一點他仿佛並沒有明確地預感到,又或者他就是有意為之的。至於為什麽這個問題異常重要,他是不想弄清楚的。
他傻,這不要緊,因為她比他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