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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第41章

  青雲縣來的人在錦陽大酒店大堂辦理完報到手續之後,曉櫻和第二個歌者恰好被分在該酒店的一間客房裏,而桂卿則被安排到了旁邊的一家老舊的招待所裏去住,並且是和其他三人住在一間沒有廁所的大屋。另外,同住的其他那三個人根本就沒有和他結交的意思,甚至都沒怎麽多看他一眼,自然也是沒怎麽多說話。


  晚宴結束後,在零零星星地有人陸續退場的時候,桂卿看見曉櫻慢慢地起身,微笑著和同桌的人打著招呼,似乎要離席回房間的樣子。於是,他也趕緊向同桌臨近的人致意,表示自己要早走一會。他想在飯後和她一塊出去散散步,聊聊天,這既是出於一種禮貌,也是出於一種尊重,更是出於一種情感上不可或缺的需要。想到感情上這種稍顯羞澀和難為情的需要,他覺得自己近日來真是虛偽和膨脹到了極點,也不知道這樣做會惹她厭煩嗎?

  “你吃完了嗎?”他跟上她的步伐,親切地問道。


  “吃完了,你呢?”她停下腳步,熱情地應和道。


  “嗯,一樣,出去走走吧?”他小心地建議道。


  “嗯,好吧,”她甜甜地一笑,繼續優雅地往前走去,然後又調皮地補充道,“正好消化一下,哦,今晚我吃得有點多,可能是胃口太好的緣故吧,平時我很少這樣的,看起來人多就是容易吃多。”


  “為什麽?”他還是執著地問道,並沒注意到她的解釋,“是不是邵繼清書記美妙的歌聲增強了你的食欲?”


  “嗯,還行吧,”她格格地笑道,在迷蒙多彩的燈光下露出一小排整齊光潔的牙齒,並沒有感覺到空氣中的點點涼意正在襲來,雖然她的牙齒一直都很敏感,“看來管理者的都得有點看家本領才行,不然的話那就很無趣了,尤其是在這種千人萬眼的場合。”


  對於無趣這兩個字他總是很在意的,或者說是一種永遠的痛,他最恨無趣的人了,當然也害怕自己無趣。成為一個無趣的人,大約比成為一個十足的壞人還差勁,還叫人感覺惡心。


  “是啊,他們這種人當中也有不少的文人雅客,”他一邊提醒她注意酒店大門口來來往往的車輛,一邊並不怎麽有針對性地回應道,“你比如說現在市裏的一把手柳傳書,據說他的書法就很好,造詣很深。又據說他還是中國書協的會員,出版過個人書法選集呢。他的不少作品還應邀在韓國、日本等國家展出,並且被一些喜歡他作品的人收藏……”


  “看起來你很了解他的樣子嘛,至少是非常關注他。”她熱情而又嘲諷地說道,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好似早餐時碰到了非常可口的小點心,要是不多吃兩口就有點對不住自己的味蕾。


  隻要她開口,任何時候都是晴天。


  “都是報紙上說的,我不過是鸚鵡學舌而已,”他絮絮叨叨地說道,好像有些不屑於談論這麽高級別的人物,“他這個人既像一位溫文而雅的謙遜儒者,又像一位才思敏捷的敦厚率直的尊者,具有非常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十分成熟的人格魅力。他平時說話總是給人一種信任、踏實和親近的感覺……他在異常繁忙的公務之餘,傾心擺弄書法和詩詞,並且成績斐然,十分令人敬佩。在他身上,既有專業行政工作者的思想智慧和著名企業家的敏銳眼光,又有書法家舞文弄墨的優雅情懷,處處閃耀出最具個性的創新精神和智慧光芒……”


  “哎呀,請問你在背書疙瘩嗎?”她仰臉問道。


  “嗯,你不覺得這些評論很有趣嗎?”他反問。


  “好吧,確實很有趣,”她一邊賭氣似的說著,一邊很快就進入了一種歡快舒暢的傾聽狀態,像是被某位懷有善意的天外飛仙順手給催眠了一樣,“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吧,市裏一把手的義務宣傳員。”


  “展開他的一幅幅作品,”他接著義務宣傳道,且覺得這樣做也很好玩,因為談論別人總是一件相對輕鬆的事情,可以很好地變化語氣和強調,還可以隨意地增加或減少喜歡或討厭的情緒,“有的酣暢淋漓,大氣磅礴,給人以震撼內心的力量之美;有的風姿綽約,姿態翩翩,如嫦娥舒袖,給人以溫和婉約的柔性之美;有的用墨濃淡相宜,揮灑自如,充分體現出大自然的純真,樸實;有的奇崛險峰,縱橫捭闔,表現出欹側之姿,橫斜之態……”


  “你應該用陳鐸的聲音來描述這一段。”她建議道。


  “要是用趙老師的呢?”他打趣道。


  “你覺得《話說長江》和《動物世界》,哪一種風格更適合你剛才說過的內容?”她問道,話語中帶了點挑戰性。


  “還是《話說長江》吧,隻要你喜歡,”他不想再說什麽俏皮話了,覺得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根本就加深不了他和她之間業已存在的那種特殊感情,“其實關於柳傳書的情況,我是聽我一個夥計給我介紹的,他就在咱青雲報社工作。他曾經有一回心血來潮了,聲情並茂地抑揚頓挫地給我朗誦了剛才的一長段,所以我才記得那麽清楚的。你不知道,我這個夥計太有才了,其智商遠在我之上,簡直就是我的老師。”


  “如果你懷疑一種東西,”她突然有感而發道,並不怎麽在意他的神情,仿佛他是和她無關的路人,“那麽就去多念幾遍與之有關的文章,直到能夠熟練背誦為止。這時,你會很驚奇很意外地發現,凡是你能背誦的東西,都已經刻在你的腦子裏了,你都會本能地對它堅信不疑。人人都會堅信自己所熟悉的東西,而不管這個東西對還是不對……”


  “你放心吧,老同學,”他遂開玩笑道,覺得已經窺破了她的那點小心機,可以適當地點破一下了,“我會把你發給我的那些詩詞統統背誦熟練的,絕對能做到張口就來,一字不差,因為人人都會堅信自己所熟悉的東西,而不管這個東西對還是不對!”


  “哎呀,你怎麽這麽討厭啊!”她也完全不能免俗地嗔怒道,像所有正常的女孩子在這個時候都應該本能地表現出來的那樣,“老是把很嚴肅很正經的東西搞得這麽不倫不類的,讓人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的意思,喜也不是,煩也不是。”


  “我明白,我應該說遠不說近,談古不論今的,”他似笑非笑地討饒道,這也是千萬種他討好她的方式之一,用起來也還順手,“不能隨便往你身上亂扯,你這個人絕對不是輕易就可以定義和解釋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從酒店位置向南邊的市區中心方向走了大約二三百米的樣子,然後轉過一個不大不小的十字路口又向東走了差不多七八百米長的一段距離,就到了湖東區大名鼎鼎的歐洲風情一條街了。歐情街是前兩年湖東區招商引資的一大力作,其建築樣式因為秉承一貫低劣而庸俗的奇葩審美水準,所以毫無例外地將歐洲建築風情模仿得極為粗糙,極為失敗,使得整條街道看起來顯得不倫不類、非驢非馬的,讓置身其中的人每每認真起來都有一種想要迅速嘔吐的感覺。既然信步走到了這裏,又久聞這條所謂的歐情街是湖東區傳說中的赤燈區,所以他心裏不免有了一種想要穿街而過的想法,就像古代文人雅客穿過花街柳巷一樣。他見她並沒有任何停滯不前的意思,所以就領著她穿過路口繼續往東走去,向那片不停閃爍著五顏六色霓虹燈的步行街走去。


  除了一樓門店外麵那一根根正方形的仿石頭柱子,還有五樓頂那一個個金字塔形狀的藍色尖帽子之外,這條所謂的歐情街就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體現出人們想象中的那種歐洲風格了。除了數量相對較多的洗腳房、洗頭房、按摩店、理發店和牌棋茶室、酒吧之外,歐情街兩旁的店鋪和別的地方也沒什麽兩樣,無外乎日用百貨、服裝鞋帽、洗化用品、地方小吃、幹鮮水果等這些常見小店。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在秋天迷人夜色的籠罩之下,在不停閃耀的霓虹燈的照射之下,熙熙攘攘,絡繹不絕,顯得喧囂嘈雜而又熱鬧非凡。此刻,有她不遠不近地陪在身旁,他感覺心裏踏實了不少,至少不用擔心那些衣著暴露的姐姐們會熱情洋溢而又直抒胸臆地招呼他,而隻管好好地欣賞和領略一下都市夜晚的繁華風情了。夜晚的秋風是涼爽的,他的心情也是涼爽的。


  “要是街道兩旁再種上些大樹就好了,”他多此一舉地想道,隨即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麽無用了,“不然的話白天恐怕就太熱了。當然了,白天這些人的生意也不會多好,主要在晚場……”


  她的目光也時不時地停留在那些塗脂抹粉的妖豔動人的姐姐們身上,像看西洋景一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她們,同時又根據這些姐姐們的行為舉止,在腦海裏仔仔細細而又天馬行空地勾畫著她們的不同多彩人生。有些姐姐是露肉的,白白肥肥的肉,有些姐姐是露骨的,直直細細的骨,有些姐姐是露笑的,甜甜膩膩的笑。


  她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確切地講會有這麽一晚,她會陪著他這樣一個人,來逛這樣一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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