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第21章
“哎,桂卿,你看前邊,那是不是一隻死鳥啊?”過了片刻,當曉櫻把視線從山下寫意山水畫一樣的花海當中收回來的時候,她指著前邊不遠處一塊枕頭大小的石頭,有些害怕地說道。
桂卿抬眼望去,果然見上邊平趴著一隻灰黑色的大喜鵲,它顯然已經死了多時了。那隻喜鵲兩個藍盈盈、紫溜溜、黑黝黝的翅膀緊緊地包裹著那具小小的身軀,背上灰白色的短絨羽毛被陣陣春風吹散著,兩隻黑色的瘦爪子僵硬地蜷縮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斜楞著貼在灰白色的石頭上,黑黑的頭顱下麵那個緊閉的鳥嘴上泛著斑駁的白堿。
死亡總是能給人帶來意外的震撼,哪怕隻是一隻鳥。
“哦,是一隻喜鵲。”他非常肯定地說完,便很自然地想起來早上在自己家樹枝上嘰喳跳躍的那隻花喜鵲,心裏頓時就湧上了絲絲惆悵和大片陰霾。他顯然以為這是一個不好的預兆,盡管平日裏他在山上或地裏也沒少見到這種情況。隨後他又察覺,這種想法其實也沒什麽道理,出生和死亡的事件每天都在不停地上演,不是在這裏就是在那裏,他根本就沒必要這麽傷感,更沒必要想這麽多。
“最美好的春天來了,它卻死了——”他憂傷地想著,仿佛看見了這隻可憐的鳥在臨死前猛烈地抽搐了一陣子的樣子。
“死在春天確實比死在夏天或者冬天更讓人感覺難過,何況它都熬過一冬了,就不能再多撐一陣子嗎?”他心情頗為壓抑地說道,仿佛春天的世界裏隻應有繁花似錦和鶯歌燕舞,而不該出現骨化形銷和一命歸陰,也仿佛眼前的她隻應該永遠美麗鮮活、楚楚動人,而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悄然老去一樣。。
“它在臨死之前,會想些什麽呢?”她低頭沉思道,沒有任何忸怩做作的樣子,完全是發至內心地感到悲傷和難過,以至於她那白嫩清瘦的臉龐看起來更加讓人心生憐憫之意了。
她耳邊的幾縷黑發被善解人意的清風吹了起來,然後又落下去,回歸原位,就這樣不時地前後飄蕩著,飛舞著,正如此刻她那多愁善感的心緒一樣,起伏不定,無處安放。
“鳥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他自言自語道,不再和她呼應什麽了,像個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而且自己的朝代很快就要解散了,“不過人怎麽想的我大概可以知道一些,不過是一個朦朧模糊一些,一個清晰明朗一些罷了,想來道理都是一樣的,說來說去就是天大的無奈和無助吧,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或許眼裏連淚水都沒有。”
“據說絕大多數人在臨死之前都會後悔,”他看著俯下身子去看喜鵲的她的纖纖背影,歎了口氣後道,“後悔沒有勇氣去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沒有勇氣去表達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沒能讓自己活得更開心一點,更後悔的是把許多寶貴的時間都浪費在那些無所謂的事情上,而不是用來盡情地享受親情、友情和愛情。”
“但願這是一隻享盡天倫的喜鵲。”她祈禱,希望著。
“我相信是,不然它怎麽會死在這最美好的春天裏?”他找了一個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理由來安慰她,不過是盡盡自己的心罷了,“你是不是想要把它埋了,心裏頭才會好受些呢?”
“嗯,真讓你說準了。”她眼圈有些紅了,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媽媽再愛我一次》時的場景。
“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尤其是我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這些死鳥的時候。”他也承認了,自己心中亦有片柔軟的地方,且這片一直屬於禁區的私留地在遇見她之後變得更加脆弱不堪了。
“那麽,現在不是了?”她有些擔心地問道。
“對,”他肯定地點點頭,有些悲傷和迷惘地繼續說道,此話頗令她感覺意外,她原本隻是故意反問一下而已,“因為鳥就是鳥,死在山上或者死在田野裏,都是它躲不開的命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天下每天死亡的鳥不計其數,我們不可能都把它們埋了,也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我們看到它們的屍體,在心裏能自然而然地感到一絲憐憫和同情就足夠了,你說是嗎?”
她同樣靜靜地點點頭,口裏輕輕地“嗯”了一聲,便和他一道繼續順著山坡往下走。在快要走到山梁最低的地方時,她突然出其不意地問道:“你說,對於正處在戀愛或者婚姻中的兩個人,是互相愛慕重要呢,還是互相理解重要?”
“當然是互相理解更重要了,”他不假思索地回道,且覺得這根本就不是個問題,“不過你怎麽會想起來問這種問題呢?”
隨後,他的心裏便掀起了諸多的波瀾,雖然他也知道她是什麽心思,但是又怕自己猜得不對,從而說錯了話,惹惱了她,讓她離自己更遠。一直以來,他總是為一件無處不在的事情擔憂著,那就是無論自己心中想什麽,總是希望能夠像白紙黑字一樣清晰明了,一看就懂。其實這是一種根本就難以實現的非常愚蠢的想法,以至於這種習慣嚴重地困擾了他的生活,幹擾了他的思想。有些事情,他希望能夠直來直去,一步到位,但是又特別喜歡其中的曲折和離奇,這就比較難以調和了。他自知有些希望是極其渺茫的,但是依然死死地抱著不放,簡直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