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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第8章

  “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顯得廢話連篇、囉裏囉嗦的,一點價值都沒有啊?”曉櫻見桂卿隻是一味地迎合著她傻笑,並沒有任何要接她話茬的意思,於是就停下來狠狠地盯著他,過了好半天才用複雜而幽怨的語氣悻悻地問道,“哦,我知道了,你家就是農村的,所以對於農村的問題你肯定比我了解的要多、更全麵、更深刻——”


  他對她的話不置可否,這讓她有點發窘。


  “那麽,你是在心裏笑話我班門弄斧了嗎?”她又道。


  “不,你的話,你說的每一個字句,”他努力地緊繃著臉,裝作非常嚴肅的樣子回道,以示他說的話是絕對認真的,“包括每一個標點符號,對我來說都是金玉良言,效果都宛如醍醐灌頂一樣,我都不會等閑聽之,都不會這個耳朵眼進那個耳朵眼出的,你放心吧。”


  “天哪,你要是這樣認為的話,”她隨手又把粉鼻上的墨鏡摘掉,瞪大美麗的眼睛,拿出一副非常誇張的表情興高采烈地說道,“那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啊。太好了,嗯,真不知道本人何德何能可以有幸得到你這樣的禮遇。”


  此刻,她那溫柔動人的目光幾乎能融化站在她眼前的一切,包括此前早就被的目光融化掉的他。她似三月和煦的春風,一件件將他身上的衣衫統統剝去,直到他的身體和裏邊被包裹著的靈魂都顯露出來。


  “這是你應該得到的對待,”他又把她剛才的感受強化了一下,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句話迅速引發了對方更加強烈的笑聲,“也隻有你配得到,否則的話就是我的不對了。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對你尊敬和仰慕得還不夠多,還不貼切,或者說還不夠完美,不能直抵你的內心,不能讓你覺得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恰當。”


  “機智聰慧的美女絕對是迅速提高男人智商和情商的最佳促進劑,”他快樂而又幸福地想道,飄飄然之感油然而生,“誰說好看的皮囊會蒙蔽男人的心智呢?除非她們麵對的是一頭不可救藥的蠢豬,而她遇到的顯然不是這種情況,蠢豬離我尚有十萬八千裏呢。”


  “我覺得吧,你這個人,嗯,其實挺有意思的,”她微皺黛眉,輕咬紅唇,字斟句酌地慢慢道來,在“其實”之後並沒有使用“也”字,給他的感覺很好,“雖然你平時給人的印象總是一副默默無語和與世無爭的樣子,但是別人一旦和你接觸時間長了就會發現,你的內心不僅異常豐富敏感,而且還特別的火熱和真誠。而且,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你的真誠都壓過了你的火熱,這就使得你看起來稍微顯得有些冷淡,甚至在某些情況下還會讓不理解你的人感覺有些不近人情。嗯,那個,我這樣說你,你不會介意吧?”


  “要是用一個字來形容我,那麽,你會選擇哪個字呢?”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提問,反而饒有興致地趁機追問道,他喜歡像釣魚一樣把她心裏的話釣出來,然後仔細地把玩一番。


  “嗯,讓我好好想想,”她抬起俊俏白嫩的小臉,迎著溫暖和煦的陽光緩緩回道,“如果隻能用一個字的話,那麽我選擇,真!”


  “無可替代嗎?”他問,當然是為了確認。


  “無可替代!”她確認。


  “真,其實是最接近於傻和呆的一種狀態,你要知道。”他決定和她開個玩笑,以迅速避開眼前這種令他完全接受不了的緊張而又劇烈的心理波動。他感覺頭上正有一座雪青色的大山無情地向他壓過來,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而她正是這座大山的幫凶,亦即狽與狼的關係。


  “正如狡詐是最接近於智慧和聰明的一種狀態,對嗎?”她異常冷靜地說道。她的表現比他要好很多,至少此時她心裏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慌亂和驚疑,她潛意識裏一直都認為一切虛偽做作的東西都是不必要的,也是沒有意義的,她一直都厭煩那些東西,與其水火不容。


  “如你所說!”他終於鎮靜下來了,這著實不易。


  於是兩人就像剛剛結束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一樣,又收拾戎裝準備前行去迎接新的挑戰了。很有意思的遊戲,容易讓人上癮,他和她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當然也有不想自拔的意思。


  向東,向東,迎著春風繼續向東,一如歌曲裏唱的那樣,“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誌昂揚”,隻不過他們眼下走的是山脊小路。


  “你剛才說到與世無爭,其實我還是很有感觸的。”他跳著堅定而靈巧的步子,挺著結實的胸膛,側身微笑道。


  她低頭含胸,精致玲瓏的胸,一邊小心地走著,一邊又漫不經心地看著腳下並不十分清晰的或者說接近於不存在的山脊小路,沒有說話。她在靜靜地等待著什麽,那份寫在臉上的自信、含蓄和淡雅的表情好像在說,“沉默是最好的聽眾,同時也是最好的鼓勵”。


  她在等他的感觸,既像風在等雨,又像雨在等風。


  “這讓我想到一位著名的日本禪師,白隱。”他順著她的意願繼續講道,正如真的在向虔誠的徒弟傳經布道一樣,“據說當時有一對夫婦在白隱禪師的住處附近開了一家食品店,他們家裏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兒。不料有一天,夫婦倆突然發現寶貝女兒居然懷孕了。這種見不得人的醜事自然搞得她父母特別惱火。好端端的黃花大閨女,還沒出閣呢,竟然會做出這麽不可告人的事,真是丟不夠的臉。在父母的嚴厲逼問下,她剛開始不肯招認那個人是誰,但猶豫再三之後,終於吞吞吐吐說出了‘白隱’兩個字。她的父母於是就怒氣衝衝地去找白隱禪師,要和他算賬。白隱聽後對此不置可否,既未承認也未否認,他隻是若無其事地說了句:‘是這樣嗎?’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夫婦倆當然就把這個孩子送給了白隱撫養。這個時候,白隱雖然已經聲名狼藉了,但是他卻不以為然,仍然非常細心地照顧那個孩子。而且為了養活孩子,他還耐心地向鄰居們乞討嬰兒所需的食品和其他用品。這其中當然少不了橫遭白眼或是被冷嘲熱諷,但他總是泰然處之,不當回事,仿佛是受人之托撫養別人的孩子一般。事隔一年之後,這個沒有結婚的媽媽終於不忍心再欺瞞下去了,她便老老實實地向父母吐露了實情:孩子的生父其實是在魚市工作的一名青年。她的父母知道真相後立即將她帶到白隱那裏,向白隱道歉,請他原諒,並將孩子帶回去。白隱聽後仍然是淡然如水,沒有任何的表示,也沒有乘機教訓他們,他隻是在交回孩子的時候,輕聲說了句:‘是這樣嗎?’好像根本就沒發生過什麽事,或者即使有什麽事,也不過是像微風吹過耳邊,霎時就消散了……”


  他說得那樣嚴肅和崇敬,她聽得這樣認真和平靜,兩人的心思都深深地沉浸到了關於白隱禪師那悠遠古老的意義雋永的故事當中去了,並且久久不能從中解脫開來。這種故事曆來是不能常講常聽的,因為太容易亂人心性了,尤其是對於世俗的心性而言。世俗的心性都有一種討厭的怪癖,即容不得任何誤解,宛如水裏放不得油,油裏放不得水。


  “俗話說,”駐足並沉思良久之後,她一邊用腳尖碾著一塊奇形怪狀的小石子,一邊沉沉穩穩地說道,“忍字高唻忍字高,忍字頭上一把刀。忍,對於做人來說是最難達到的一種境界。孔子說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君子總是難做的,所以忍也是很難做到的。另外,《入菩薩行論》中也曾說過,罪惡莫過嗔,難行莫勝忍。在所有的罪惡中,沒有一個像嗔心那麽可怕的,在所有的苦行中,沒有一個像安忍那樣難行的。我覺得,一個忍字,差不多都能簡單地概括人的一生了。”


  他對《入菩薩行論》這本書並不了解,因而也不敢貿然搭話,隻好靜靜地聽她繼續闡述,很多時候聽比說更重要。


  “世上有各種各樣難以忍受的苦行,”她微微一笑,仍然用恬靜自然的語氣講道,猶如對自己的親姐妹說話一般,“比如外道中有絕食之類的苦行,佛教中有守八關齋戒及為了修法的其他各種苦行,但是相比較而言這些苦其實都算不得什麽,隻不過是身體受些磨難罷了。那麽,世上最難行持的苦行是什麽呢?其實說到底無非就是一個‘忍’字,也就是當我們麵對各種無緣無故的羞辱,無中生有的誹謗時,或者有人窮盡各種卑鄙下流的手段來折磨我們時,我們都要能經受得起,忍受得住,並且毫無怨言,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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