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第4章
“哎,對了,桂卿,”曉櫻一邊興致勃勃地隨著桂卿上山,一邊非常好奇地問道,對腳下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石子和腳邊還沒完全展枝開葉的荊棘也不怎麽在意了,“你說前一陣子挺忙的,你都忙什麽了啊?我很願意聽一聽,如果你願意講的話。”
“嗯,也沒什麽,就是家裏蓋屋的事唄。”他淡淡地回道,有點掃她的興,盡管他隨即也察覺出了這個問題,但還是不肯把蓋屋的事講得過於詳細,因為一提起這個事他心裏總有一股酸楚的感覺,反正這個屋子蓋得再好也娶不了她當媳婦。
“啊,那可是大事啊,”她看似很隨意地感歎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腳下崎嶇的小路,然後又道,“現在怎麽樣,蓋好了沒有?”
“基本上算是蓋好了吧,”他更加淡淡地說道,他真的不喜歡和她聊這個事,更不喜歡她問起這個事,“就差抹牆皮和壘院牆了,現在天比較幹,先讓風吹吹,省得屋裏有潮氣。”
“噢,怪不得從過完年就沒怎麽見你來找我呢,原來是張羅著蓋新房子了。”她格格地笑道,眼神裏的東西不言而喻,一如他猜測的那樣,她臉上的表情也很明顯地承認這一點了。
“我怎麽發覺你的笑聲裏有很複雜的意思呢?”他有意瞥了她一眼,不是白了她一眼,帶著一種脈脈的恰如其分的溫情。
“哦,是嗎?”此時她笑得更得意了,她不想再徒勞地掩飾什麽了,於是繼續開心道,“提到蓋新房子,你說我能怎麽想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他回頭又仔細地看了一眼她,算是思索了一下,回道,“不過,我想的和你想的其實並不一樣。”
“嗯,不妨說來聽聽。”她如此說著,仔細提了提大衣的下擺,像隻小鹿一樣輕跳一下,想躲過一棵幸運的酸棗樹,不願意被它牽絆住。
“浩然的小說《蒼生》,你讀過沒有?”他問。
“沒有,是不是農村題材的呀?”她抬手把墨鏡往下一扒拉,杏眼向上幽幽一撇,異常調皮地問道。她可能還不知道,在他眼裏所有美麗女人的眼睛都是杏眼,他似乎隻鍾情於這一種眼睛,他這一生仿佛都被這種類型的眼睛給圈住了。
“是,而且還被改編成了電視劇,”他一改剛才興奮輕快的神情,轉而用略顯壓抑和低沉的聲音說道,並沒有炫耀和顯擺的味道,“好像是和轟動一時的《渴望》同時期播放的吧。我印象最深的一段就是,為了給大兒子留根蓋房子,好娶個媳婦過日子,老頭田成業和留根兩個人到山上去背石頭,結果累得吐了血,唉!”
說到這裏,他的心頭頓時又湧起一股悲涼、難言和滄桑的意味,盡管他也清楚地知道這種不合時宜且不倫不類的感想和眼前的美景美人一點都不搭配。他是沒有辦法的,尤其是在這種事情上,八輩子也擺脫不了這種可憐之情的束縛了。
她低著頭繼續爬山,半天沒有再說話,她不知道此時該如何去安慰他,也不知道他是否需要她的安慰,一種也許是隔靴撓癢的安慰,盡管她覺得有千言萬語就堵在喉頭,似乎馬上就要迸發出來了。她在一塊擋路的灰黃色的大石塊跟前停了下來,準備喘口氣再走,同時要好好地想一想究竟該說點什麽才能讓他暫且高興一點。
他以為她是對農村題材的電視劇不感興趣所以才不說話的,於是便不打算再將這個稍顯沉悶的話題進行下去,因為己所欲未必是人所欲,他不想在強人所難這方麵翻了船,惹人嫌。
“哎,恁要野兔子吧?”北邊坡地裏,有一個稚嫩的小男孩的聲音傳了過來,脆脆爽爽地打擾了他們的私密。
“嗨,桂卿,那個小朋友手裏有一隻野兔子,一隻野兔子,”她的一隻手臂上下顫抖著、揮舞著,指向那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特別興奮地說道,“她問我們要不要野兔子,多可愛的野兔子!”
“什麽,野兔子?”他好半天才從對電視劇《蒼生》的深深回憶裏轉回來,帶著暈乎乎的表情傻傻地問道,仿佛此刻是在她家附近,而不是他家附近。
事情整個顛倒了,像致命的輪回一樣。
“嗯,對,你快看,多好玩的一隻野兔子啊!”她繼續歡呼雀躍地嚷嚷道,既對他的遲鈍和無趣感到有些不滿,又對小男孩的舉動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不要了啊,要送給我們,他自己竟然不要!”
“噢,一隻野兔子,這山上多的是,”他終於搞清楚了是怎麽一回事,然後頗為平靜地說道,“你想要幾隻,回頭我就送你幾隻,沒什麽稀奇的。不過,這個東西可不好養活啊,它性子太野了。”
“是啊,我光喜歡有什麽用呢,又不會養它。”她隨即歎了口氣,心有不甘地說道,好像那隻兔子就是他,光喜歡是沒用的。
“這麽小的野兔子,”他條理清晰地給她分析道,簡直無聊死了,“如果吃了的話顯得太殘忍了,而且肉很少;如果不吃它,當寵物養起來的話,又不是太好養活。所以呢,要了也沒用,到最後隻能放掉它。”
“喂,小朋友,我們不要,你把它放了吧,啊!”她對那個小男孩擺擺手並大聲地喊道,同時很自信地認為對方一定會聽她的話,誰叫她這麽漂亮又這麽慈悲的呢?
小男孩聽後果然很順從地把那隻幸運的野兔子給放了,這令桂卿感到十分意外。他瞬間覺得她身上具有一種非常神奇的力量,能夠在不知不覺中改變別人的初衷和本意,無論這個初衷和本意原先有多堅定,多執著。他心裏感覺有些淩亂,也感覺有些燥熱。
“走吧,好好欣賞一下我們美麗的落鳳山吧。”他見狀隻好重振精神,顯得非常高興地說道,然後有意停頓了一下,好和她一道走路。
他盼望這一天盼望得太久太久了,以至於現在還迷糊著呢,都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一個城裏的大姑娘居然會跟著他上山閑逛,這個事仔細想想多少也帶點傳奇色彩,隻是眼下他還沒工夫細品。
從此往東,山上幾乎不會再碰到什麽人了。
“落鳳山的名字挺漂亮的,有沒有什麽說法啊?”她若有所思地問道。她竊以為,即使真的沒有什麽說法,他也會編出一些說法來應付她的,這是他的責任和義務,也是她應該享有的權力。
“有,怎麽會沒有呢?”他出乎意料地說道,恰好流露了他的本性和真情,“世界上每一座山峰,每一條河流,都有自己的傳說和來曆啊,不管這山有多小,這河有多短,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比如說這落鳳山吧,當然也有一段美麗的傳說,雖然有點俗套……”
接著,他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落鳳山的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