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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第79章

  綜合各方麵的情況考慮,最後張道武還是選擇了讓忠厚老實、心眼實在的宮胖子幹,而沒找一貫華而不實、搖葫蘆摸腚的田麻子。現在田麻子這廝主動找上門來了,道武一家人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因此隻能先好聲好氣地招呼著他,也不能事先就決定應該怎麽怎麽樣。


  田麻子抬起穿著藏青色褲子的大長腿跨過各種雜物,就像一頭要死的四不像一樣慢騰騰、懶洋洋、毫不在意地向著一片狼藉的小院裏走過來,那副極端讓人惡心的姿態看得桂卿心裏特別不舒服。到了道武跟前後他很不情願地接過來道武遞過去的一支煙,然後隨手就掖到了右耳朵根上,仿佛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這煙肯定不如他自己的好。


  田麻子掖完煙後二話沒說,緊趕兩步順勢就爬上了剛砌好的一段石頭踐腳牆上。隻見他不緊不慢地邁著四方步子在還沒完全凝固好的水泥麵上故意來回踩了幾趟,留下了好幾串清晰而又雜亂的狗爪子印子,同時高傲自大、旁地若無人地用那雙提溜亂轉的賊眼不懷好意地巡視著整個屋框子,好像要從裏邊找出來什麽贓款贓物似的。


  “我說,老二,我看他們幹得活不怎麽呀,”田麻子終於再次開腔了,同時非常粗鄙地用腳指了指北麵的一小段踐腳牆佯裝好意地提示道,“你自己看看,很一般化嘛,這哪像是人幹的活,純粹就是糊弄人的嘛,連腳後跟都蓋不住!”


  桂卿聽了田麻子這話心裏頓時升起一股無名之火來,他恨不能走上前去抬起一腳把這個孫字當場踢飛,或者操起一壺開水燙死這個死不要臉的自以為是的熊玩意,他平生最看不慣這種人了,真不知道對方是怎麽長大成人的。


  “這個×××真××不要熊臉,”他極度惡心地想道,心裏的火氣都要從頭頂冒出來了,“竟然好意思這麽直白地說人家宮胖子幹的活不好,人品實在是太卑劣太差勁了。而且更讓人討厭的是,剛才俺達已經說了,踐腳牆上的水泥還沒幹呢,這孩子居然還大搖大擺地上去來回踩上幾腳,這未免也太無禮太××看不起人吧!×××××,嶄新的屋框子他個×××先上去踩幾腳,真他××××喪氣!”


  “唉,什麽好孬的,”道武當然也很氣憤,但是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卻是這樣的,這讓桂卿有點看不過去,“咱農村人蓋個屋有個差不多就行了,咱還能和人家城裏人蓋的樓房比嗎?”


  “話也不能這麽說。”田麻子反對道。


  “咱沒那麽多講究。”道武又道。


  “那可不行啊,”田麻子清了清他的尖嗓子後以不容置疑的權威口氣教育道,粗鄙得簡直無以複加了,連一點點自知之明都沒有,“擱農村來講蓋屋可不是個小動靜,那絕對是一輩子的大事,怎麽能馬虎呢?必須得蓋得又結實又漂亮,至少說也得能保持個二三十年之內不落後才行吧。你抽空去看看我前一陣子蓋的那幾戶房子,一個一個和板似的,刮淨的,漂亮極了,又結實又好看,那個牆麵就和鏡子一樣平,就算你按城裏的標準用靠尺靠,我都不怕,老少爺們誰看了誰不誇?”


  “那是啊,你蓋屋在咱這片都是赫赫有名的,”道武半真半假地說道,他也說不出什麽更好的話了,“幹出來的活那還用說嗎?”


  此刻對於這個不請自來的包工頭,他還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的,他既不想明著得罪這孩子也不想再和其繼續交談下去,隻希望這個不會屙好屎的瘟神盡快地滾蛋,好眼不見心不煩。


  “咱別的先不說,你就看看他們弄的這個水泥麵吧,這也能叫和灰?”田麻子顯然不甘心就此隨便離開,於是繼續賣弄和挑撥道,兩個嘴皮子就和刀子一樣,“這麽弄一點粘性都沒有,根本就粘不住磚嘛,我看純粹就是糊弄老二你這種不懂行的人玩的。還有這個踐腳牆,你也仔細地看看,壘得三尖子八棱的,你說這玩意能結實嗎?說難聽話,這和幹碴樓又什麽區別?一踢就倒的,來,你過來看看。”


  他一邊胡說著,一邊抬腳就踢了幾下踐腳牆。


  此時桂卿心中的怒火早已經熊熊地燃燒起來了,他要不是覺得以前很少和田麻子這家夥打交道,眼下還想拿這孩子當個人熊看待的話,早就上去針鋒相對地回敬他幾句,然後再讓他立馬滾下來死一邊去了。但是,出於一貫的謹慎和忍讓,也出於多個仇人多道牆的顧慮,他說出口的話卻是:“大叔,你天天給人家蓋屋,懂得又多,當然有經驗了,但是說你像俺這些人誰一輩子能蓋幾回屋啊?所以說,肯定有很多地方不如你明白,對不對?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農村蓋屋也就是那麽回事罷了,還要多高的要求啊。”


  “二哥,不是我在你跟前自誇,你看看咱一個莊上誰不說咱接的活幹得漂亮?”田麻子繼續恬不知恥地自誇道,嘴裏依然叼著個小洋煙,連理都沒理桂卿一下,簡直就當他是不存在的意味。


  “我這個人幹活從來憑的都是良心,”這個孫子在習慣性地掃視了一遍整個小院之後才戀戀不舍地從踐腳牆上跳了下來,然後又陰風陽氣地說道,“我不玩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既得想著怎麽讓主家省錢,又得想著怎麽讓主家滿意,對不對?”


  “嗯,是,你說得對。”道武敷衍道。


  “這樣幹活才是長遠的出路,”田麻子繼續諞能道,根本就沒注意到桂卿此刻恨不能一刀弄死他,“才對得起老少爺們們。我不像有的人張口閉口都是‘齊不齊,一把泥’,什麽事都窮糊弄,隻管一時不管一世,那樣的事我從來不幹……”


  天色已經全黑了,田麻子瘦瘦高高、東搖西晃的身影在桂卿眼裏看來更像是一個青麵獠牙、缺魂少魄的野鬼了。他對這個人簡直厭惡和痛恨到了極點,恨不能立即招來黑白無常拿了這廝的性命扔向地獄。


  “沒想到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不要臉的人,”他在旁邊戴著白線手套,一邊摸黑清理著建築隊用不著的碎石頭,一邊在心裏暗想著,“都是一個莊上的人,就算同行是冤家好吧,他也不能這麽肆無忌憚地糟蹋人家宮胖子的名聲啊,這個××難道就不怕宮胖子以後找他算賬嗎?”


  “噢,對了,”他轉而又想道,“他既然敢這樣講,那就是擺明了沒把宮胖子放在眼裏,或者說連宮老頭都沒放在眼裏,同時壓根就不怕俺達會把他這個話給傳出去。這個該千刀萬剮的×××,幸虧先前俺家沒找他幹活,要不然的話還不知道他能使出什麽壞點子呢。”


  桂卿一家人幹了一天的活,本來都很勞累了,再叫田麻子這麽一攪合和鬧騰,就更覺得身心難受了。道武不冷不熱地陪著田麻子說了幾句話之後便不再言語了,他擺出自己慣常的木訥遲鈍的樣子想讓田麻子自己識趣,好趕緊走人,少在這裏放熊屁。薄春英雖然平日裏嘴巴也挺厲害的,今天也不知道是因為懼怕田麻子,還是由於不想在蓋屋的時候多事,竟然連一點動靜都沒有,任由對方褒貶自己家請宮胖子幹活這個在對方看起來極其錯誤和愚蠢的舉動。而桂卿在暗自惱怒和惡心了半天之後,又因為暫時摸不清田麻子的來意和底細,所以也不好直接說什麽,隻好靜觀事態的發展變化。現在的氣氛就是這樣不尷不尬、不腥不淡的,讓桂卿一家人感覺很是難受。


  終於,在把道武先前給的那根孬煙吸完又接著吸了一根之後,田麻子這個××××才帶著變態兼扭曲的滿足感和令人作嘔的成就感得意洋洋地興致盎然地揚長而去了,把自己那充滿了熟石灰味和臭汗腥味的身軀七拐八繞地融入到黝黑、渾濁、黏稠的夜色當中去。桂卿在等田麻子走了之後才把掛在南牆上的電燈弄亮,他怕亮早了電燈再把對方給留住的,那個豬狗不如的人。


  又隨便忙活了一陣子之後道武兩口子就回前家做飯去了,隻留下桂卿一個人在這一片兩敞的院子裏照看著。等他們吃過飯之後道武會來替換桂卿的。


  美麗的夜色最容易使人沉靜下來,桂卿很快就忘記了不速之客田麻子帶來的不快和惱恨。他端坐在南牆根一塊鋪著薄薄爛麻袋片的水泥板上,愜意而散漫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暢想著新屋蓋好之後的漂亮樣子。那盞40瓦的燈泡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舒舒服服地照耀過如此廣闊無垠的空間,所以顯得異常明亮和溫暖,仿佛這是世間唯一的光源。如果有一隻通人性的大鳥從山村的夜空來俯瞰地麵的話,那麽它身下的這個小院子此時就像一個輝煌燦爛的熱鬧煊赫的宮廷舞會現場,或者像一個烽火連天的炮聲隆隆的古戰場,隻是舞者或者戰士都已經離開多時,隻留下寂靜無聲的場地和那曾經壯懷激烈的情緒高昂的令人惆悵萬分的氣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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