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68章
盡管小山村的夜晚寂靜而安詳,隻有偶爾幾聲清晰的狗吠聲傳來,但是桂芹和世林兩人卻躺在鋪著厚被子的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他睡不著是因為實在適應不了眼下這種比較簡陋的十分寒冷的令他望而生畏的陌生環境,而她睡不著則是因為有太多的心事要想。
他們的屋裏沒有開燈,因此也顯得更冷。
她是發自內心地喜歡這種神秘、清冷、純淨的夜色,覺得這是大自然最慷慨的饋贈,而他則是不願意看到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的,除了她那溫潤誘人且秀色可餐的身體之外,因為那幾乎就是他前半生最大的追求目標,已經如願以償的目標。
“我說,你爸和你媽也太摳門了吧?”他帶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意味毫不留情地揶揄她道,“噢,中午吃完的剩菜也好意思拿出來讓我們晚上接著吃,節約也不是這個節約法嘛,真是的。”
“剩菜怎麽了?”她有些生氣地反駁道,想不到他還會計較這種事情,尤其是在丈母娘家裏就這麽短短的一段時間裏,“這種天氣,氣溫這麽低,又壞不了。”
“再說了,中午剩了那麽多,難道就直接扔了嗎?”她覺得剛才的理由還不夠充分,便又勸道,雖然心中也略有歉意,“你呀,不要想那麽多,幹幹淨淨的就行了唄,何況你又不是天天來俺家。”
“為什麽不拿去喂豬呢?”他自作聰明地建議道,很像曆史上那個問出“何不食肉糜”這句荒唐話的晉惠帝,不過他很快就發覺自己這話說得很沒水平,因為晚上他剛剛吃過這些所謂的本該拿去喂豬的東西,雖然人和豬的食性其實也差不多少。
“有些菜根本就沒怎麽動筷子,喂豬豈不可惜了?”她格格地笑道,企圖以色亂意,讓他不再挑刺找事。
“桂芹,你能不能學著大方點啊?”他感覺她的話有些不可思議,遂連諷刺帶挖苦地教育她道,“怪不得在咱家裏你就不太願意扔掉剩菜剩飯,原來你這是遺傳啊,就跟你媽一樣,我算是明白了!”
“那你每次吃完飯,不管剩多剩少一律都扔掉的習慣看來也是遺傳的嘍?”她堵他道,隨手在上邊撒了一把辣椒麵。
“你為什麽一定要針鋒相對呢?”他惱道。
“我隻是不想被你誤會罷了!”她回道。
“那是誤會嗎?”他急眼了,道,“那是事實!”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他又追加了一句。
“是事實,行,那自然是沒問題的,”她語氣堅定地說道,同時希望他能夠冷靜一下,說話多帶點腦子,“但是我希望你能體諒一下俺爸俺媽的心情,他們畢竟是農村人,沒什麽見識,不懂得那麽多事情,你不要用你的眼光和標準來要求他們,這樣隻能幹生氣。”
“嘁,我怎麽又成了不體諒你爸媽的心情了呢?”他繼續急道,依舊癡心不改的樣子,也是仗著老婆疼他愛他的架勢,“桂芹,你難道不知道我最討厭這種行為了嗎?說句難聽話,就和八輩子沒見過好吃頭似的,真是太沒出息了,在外邊會被人家笑話的。”
“世林,你這樣說,我並不生氣,”眼見他的火氣開始上來了,她轉而又柔聲細語地說道,如同救苦救難的永遠都麵帶笑容的觀世音菩薩一樣,想要通過一種極其善良的舉動來感化他,“因為你和我的成長環境確實不一樣,我不能硬要求你怎樣怎樣,那是不公平的,也是不講道理的。不過有一點我希望你注意一下,我覺得做人還是應該寬容一點比較好,無論對誰都應該這樣。”
“張桂芹,你不要踩著鼻子上臉啊!”聞聽此言,他一把鬆開原本摟著她的胳膊,十分惱怒地說道,“我問你,我怎麽就不寬容了?”
“我沒說你不寬容啊!”看他像吃了槍藥一樣發起神經來,她一臉驚恐和不解地說道,覺得他簡直變了個人似的,而且是在刹那間就變的,讓她猝不及防,“我隻是說,希望你對人能夠寬容一點,根本就沒別的意思啊,你生那麽大的氣這麽說我是什麽意思啊?我覺得你今天翻臉翻得也太快了吧,這可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行了,你就先省省吧!”他不依不饒地說道,似乎想要趁機揭她的老底,但是在大麵上又有些於心不忍或者不屑於那樣做,“你和你家裏的人都是什麽情況,我心裏可是清楚得很,我也不是幹什麽事心裏都沒數的人!”
她心裏一驚,不知他意欲何為。
“所以,有些事你不要想著怎麽繞我,瞞我,我不是那種稀裏糊塗好歹不分的人!”接著他又冷酷無情地說道,全然沒有了夫妻之間該有的情分,讓她感覺更加不能理解了,“噢,你們給我畫個圈,我非得就跳進去嗎?那是不可能的,我實話告訴你。”
她一時不明白他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又為什麽會這樣說,便在愕然了好大一會兒之後非常委屈地捂著臉哭開了,半天都沒再說話。其實她和他之間又有什麽好說的呢?有些話似乎不說也罷,不說更好。平時都是她竭力地讓著他,哄著他,說話辦事處處都為他著想,才勉勉強強換來一番表麵上的和平與安定,他怎麽會有閑功夫體會到她的一番苦心呢?針對他剛才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她本來是想問個原委的,但是瞬間又覺得委實沒必要,於是便哭得更加傷心和自我了。
“哎,你除了會在我跟前滴兩滴尿汁子之外,還有什麽別的本事嗎?”他又是氣惱又是心疼地說道,並且覺得她確實錯怪他了,無論她心裏實際上想的是什麽,雖然他根本就不理解她的所思與所想,“我也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值得你這樣哭天抹淚的嗎?你這麽一來,好像我有多壞有多無情一樣,我真就那麽毒嗎?”
“你要真想哭,等我死了再哭吧。”他又來了這麽一句。
雖然在特別清新和明了的黑暗中他已經毫無障礙地感受到她那梨花帶雨的可憐樣子了,而且他內心的堅冰也已經開始融化了,但是因為一時抹不開麵子拉不下臉來,所以他始終都不肯低下頭來再安慰一下傷心不已的妻子。他覺得有時候不是他不夠柔情,而是她做得太過分了些,讓他不好在很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很硬的狀態直接跳到那種很軟的狀態。現在,他還需要一個長長的鋪著紅地毯的台階才能從高處緩步走下來,從高處直接跳下來確實有點難為他了。
“她從來都比我要強大一百倍,”他對自己此刻還有一定的思考能力感到十分驚訝,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就是離不開她這樣一個讓他歡喜讓他憂傷的女人,真是奇了怪了,“可以說是什麽罪都能受,什麽苦都能吃,什麽話都能咽肚子裏去,時時處處都在碾壓著我遲鈍的神經和脆弱的意誌,占據著人情世事的各個製高點,這種滋味對我來說並不好受,按理說我不應該喜歡這種狀態的,但是我偏偏還就離不了這種滋味和狀態,我真是賤得無以複加了。”
“恁媽說,過了年要給恁大弟弟桂卿蓋屋,對不對?”他開始沒話找話說了,同時也是為了解釋一下剛才那句氣哭她的話是什麽意思,雖然這個理由也不過是他臨時才想起來的。人不光能急中生智,有時候笨中也能生智,他就經常幹這樣的事,而且已然成為個中老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