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54章
周政迷瞪了一會後終於從睡夢中醒來,然後就這樣無休止地毫不留情地譴責和批判著自己,像個會嚴格地一日三省吾身的正人君子一樣。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一點用也沒有,可他就是控製不了自己,如同一片枯黃的樹葉漂浮在不停流動的溪水之上,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可是,當時的我難道不開心嗎?”他就像一個以被告人的身份走上法庭的資深律師一樣不停地為自己辯護著,企圖通過如簧的巧舌來減輕自己的罪責,雖然他也清楚地知道在明察秋毫的剛正不阿的法官眼裏這些舉動不過都是掩人耳目的拙劣把戲罷了,“當時的我難道不幸福嗎?誰又能否認當時我所感受到的那份極度的甜蜜和超乎想象的溫暖呢?好吧,我錯了,但是,我可以用我一生的榮譽和信譽擔保,我錯得既光明磊落又義無反顧,我願意為了這份憂傷而又美麗的衝動受到人世間一切可能的懲罰。不管是什麽樣痛苦的懲罰,和風情萬種的顧盼生姿的她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問人世間所有自詡為癡情的男子漢們,你們有誰曾經和她如此深情款款地對唱過,對唱過如此動人心魄的情歌呢?沒有,恐怕一個都沒有,連他徐世林恐怕都沒有得到過這種殊榮。”
“至於當時台下徐世林看我和他老婆對唱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凶狠、嫉妒和憤怒的眼神,我才懶得管它呢!”他的理智變得更加瘋狂了,想的問題也變得更加離經叛道了,但是他卻不必擔心什麽,因為沒有誰會宣判他的思想有罪,“那其實就是弱者的眼神,失敗者的眼神,既不足掛齒又不值一懼,它甚至連一般的小偷和強盜的眼神都不如,都沒有一點值得敬佩的血性!哦,他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可憐至極的人,憑什麽擁有桂芹那樣的好媳婦啊?”
“這是多麽真切而又鮮活的一出人間悲劇啊,”無所畏懼而又所向披靡的極其盲目的自信心就像烈炭一樣又在他體內燃燒起來了,他稍微想象了一下徐世林的可憐樣子,又得意地冷笑了一聲,繼續天馬行空地想道,“而悲劇又總是讓人著迷和難以忘懷的,就像有毒的藥品一樣,任誰也戒不掉,我自然也戒不掉。”
他為了她失眠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認為已經很對得起她了,已經夠癡情的了,且這種失眠和以往不大經常出現的失眠無論在形式還是在內容上都不大一樣,就是確切無疑地無論怎麽閉眼睛都睡不著的那種失眠,簡直是無藥可救了,除非能夠真正得到她這個人。在無數個難眠的夜晚裏,他起身寫下很多的話,比如下麵這些:
人生是什麽,
我不太懂,
隻知道風一程雨一程,
齟齬蹣跚著向前行。
塵世的煙火,
牽住了我的腳步,
靈魂也跟著受苦。
隻為保留一點卑微的尊嚴,
維持一點可憐的驕傲。
我需要一麵鏡子,
來照清我自己,
可惜為了你,
我臉也沒有洗,
直到今日。
我們所有的一切,
不是太快了,
就是太慢了,
所以我站在寂寥的高巔,
茫然四顧,
又是一騎絕塵,
再無旁人。
天晚了,
你走了,
漆黑的曠野裏,
徒留下,
滿地的歎息。
你不懂我,
我不怪你,
你又不是我,
怎知我深深地愛你?
我演不好這角色,
更逃不脫這出戲,
因為戲裏戲外全是你。
一朝幕布落下,
便又是一重新天,
從此山水豈能再相見?
從來都是,
有多少歡笑就有多少淚水,
有多少仰慕就有多少鄙夷。
自從遇見你,
我便低到塵埃裏。
這塵埃裏,
開不出更嬌豔的花朵來,
隻有一片冰冷的岩漿,
獨自寂寞著,
到地老天荒。
他傾注心血寫下的每一句話倘若被當成高考作文題目的話,都可以擴展出一篇很好的文章出來,且都情真意切或牽愁照恨的。窗外經久不眠的夜將氣溫渲染得更冷更涼了,屋裏的暖氣也不怎麽熱乎了。他經常想起詩人海子的話,明日天寒地凍,路遠馬亡,經常地不知道這會不會就是真的。一個淒慘而又可怕的境地似乎就在不遠處等著他,或者說是吸引著他,連同至高無上的甜蜜和幸福,再加上永恒的滿足感,或者是厭倦感也未可知。
最甜的蜜一定是刀尖上的蜜,但是他不畏死。
如果不能和她生在一起,活在一起,那麽他倒是願意和她死在一起。桃園三結義裏不是就有這麽一段感人至深的話嘛,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死,他是早就看淡了的,本是無所謂的,就看是怎麽個死法了。犧牲當然是最好的結果,但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從前的他或許會這樣求,但現在卻不這樣求了。他希望能有機會浪漫地陪著她死,一塊死。他對她的愛真是到了一種嚴重走火入魔的地步,對此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他相信,一旦得到她,他永遠都不會厭倦她的,沒有什麽所謂的七年之癢,十七年之癢,二十七年之癢,甚至是三十七年之癢等,那都是給凡夫俗子們準備的東西。
他以為,要愛就深愛,要麽不愛,像個稀世情種似的。
他就像一條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之犬,一切都了無牽掛,除了那個在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她,在雪夜的街頭不停的徘徊,孤孤單單,形影相吊,隻為找到那扇他心中的門,無論是白的或是黑的,無論是厚的或是薄的,無論是黃瓜味的或是大海味的,也無論是什麽形狀的,反正是一切都好,隻要可以進去溫暖和飽餐一頓。一條可憐透頂的狗,活得還不如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誰讓他滿腦子裏有了一種極其罪惡的企圖呢?真是自作孽不可饒恕,老天怎麽能輕易地饒恕他呢?這個有罪的人,心靈上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隻渴望著一場來自人生末日的審判,條條指控全都成立,一條也不能否認或辯解,因為那根本就用不著。
為此,他得先去犯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