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2章
這天下午三點左右是個很普通的秋日午後,煙霞漣漪公司裏一切都和平常一樣,桂明和薛薇都在那裏埋頭做賬並不時地聊上幾句閑話。忽然,薛薇的手機響起了一陣急促刺耳的鈴聲,她拿起手機低頭一看,見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打過來的,她懷著忐忑不安地心情非常猶豫地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邊很快就傳來了一個嚴肅而又響亮的中年男性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僵硬當中又伴隨著點點關心和體貼。
“喂,你叫薛薇嗎?”那人開口便問。
“是啊,請問您是哪位?”她問道。
“我是欄山交警隊的,你對象是叫程迎春吧?”對方如此說道,一聽就是公事公辦的意思,語氣非常簡潔有力, “噢,那個什麽,情況是這樣的,程迎春他現在出了個小交通事故——”
“啊,他怎麽樣了?”她立馬著急了。
“頭部可能受了點傷,有點出血,”對方隨口安慰道,盡量想通過語氣和語調上的沉穩來降低她的焦慮和急躁情緒,“不過你不要太著急,我們已經叫救護車了,人已經送往醫院,可能應該問題不大……”
“出事的地方在哪裏?”她著急地問道。
“就在宏景立交橋下邊,”對方盡可能詳細地說道,以期能夠再次平複一下她那緊張不安的心情,“路口東南方向公交站附近,你要是離得近的話可以抓緊時間過來,要是離得遠的話你直接去第四人民醫院急診室就行,救護車是從那邊過來的,一會還是要回那邊去的。”
“他現在情況怎麽樣?”她急得都要哭出聲了。
“我估計問題應該不大,”對方幾乎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道,多少也有點程序化的意思,因為真實的情況恐怕未必如此簡單,他也隻能這樣說了,“反正你見了就知道了。你現在也不要太擔心,能做的我們都做了,我們處理這些事都有經驗,你放心。”
“好了,有事再及時聯係吧。”對方說著,就把電話掛了。
此時,桂明看到她的臉上都已經變得沒有任何血色了,手和腳也開始控製不住地發抖了。她就像突然間掉進了一個寒冷刺骨的深不見底的冰窟窿裏一樣渾身不停地顫抖著,手足無措和心神不安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可憐。她神情呆滯地僵在那裏,已然分不清東西南北了。他見狀趕緊一邊拿話安撫著她,一邊輕輕地詢問著究竟是怎麽回事,心裏也是慌張和著急得要命。她混亂不堪地斷斷續續地好容易才把事情說明白,然後忽然就淚如雨下哭得泣不成聲了。
那個名叫程迎春男人,她法定意義上的丈夫,雖然平日裏隻要一提到他,她的內心裏就會湧起無限的厭惡和仇恨,但是當聽到他出事的消息後,她還是感到特別的難受和傷心。她本能地為他擔心,為他害怕,為他驚慌,同時也不住地為他祈禱著,希望他最後能夠化險為夷,平安無事地回到家中。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完全原諒了他過去所有的野蠻和暴戾,原諒了他所有的粗俗和霸道,隻要他能平安無事地從醫院裏出來,隻要他的身體今後沒什麽大礙,甚至隻要他這個人還能活下來,家裏有這個人就行。
經過一番權衡和分析之後桂明認為現在趕去事故現場意義並不大,不如直接去第四人民醫院急診室比較好,救護車應該比他們先到醫院。不等她點頭表示什麽,他就已經跳出房間下樓去公司小車班找車去了。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輛客貨兩用車。司機師傅一聽說是這樣的事,一分鍾也沒耽誤就發動起車來拉著他們兩個人往醫院趕去了。在去的路上他把這個事向公司領導作了簡要的匯報,公司領導也表示馬上就帶著錢趕到醫院,一定要幫著薛薇處理好這次意外事故。他清楚地看到她在公司裏的人緣還是很不錯的,在這種關鍵時刻體現得很明顯。
程迎春的這次意外嚴格來講不能算是交通事故,而是他自作自受的結果。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今天他在快到中午的時候開著單位的車去汽修廠修車,因為需要等一兩天的時間才能把車修好,所以他就把車放在人家那裏,然後自己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吃午飯,想吃完午飯就回家歇著。他心裏想著不光今天下午不用開車了,而且這一兩天都沒什麽正經事可幹,不如痛痛快快地放開肚皮喝上兩杯,於是在吃飯的時候他一個人就幹掉了整整一瓶白酒。平時他也就是六七兩的酒量,這回幹掉一瓶確實喝得有點多,不過他從飯店裏出來的時候還算清醒,基本上沒什麽大問題。等他坐上公交車回家的時候那個酒勁可就翻臉無情地上來了,醉得他在座位上幾乎都快要睡著了,他純粹是憑著動物的本能才勉強沒坐過站的。出事就出在他下車的時候,因為當時人特別的多,上的下的都亂糟糟的,幾乎都擠成一個大狼蛋了,結果等他從擁擠不堪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時候,一不留神腳下踩空,就那麽直愣愣地斜著摔在了堅硬的路沿石上,而且最為要命的是他還是右邊半個腦袋先碰到的路沿石。當時那個血就流了一地,看著很是嚇人。附近執勤的交警趕緊跑過來處理這事,並及時撥打了急救電話,人家又從他的兜裏翻出手機並調出通話記錄中“老婆薛薇”的電話撥打了出去。事情的原因也很好調查,當時看熱鬧的不在少數,大家都七嘴八舌地紛紛向交警證明這個倒黴透頂的糊塗人是自己摔倒的,根本就沒人推他,公交車當時停得也很穩,壓根就沒有什麽責任。大家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對於一個喝得醉醺醺的人來講無論別人怎麽議論他,隻要不是說得太離譜太沒良心,基本上他是占不到什麽便宜的。顯而易見的是在這次事故中旁的人誰都賴不著,要怪也隻能怪程迎春自己太不小心了,誰叫他喝那麽多酒的呢?酒老爺可不是那麽好纏的。
等桂明和薛薇急急慌慌地趕到醫院的時候,程迎春已經被推進手術室多時了,他們隻能在外邊焦急萬分地等著。隻要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人進出手術室,哪怕隻是一個打下手的小護士,薛薇的眼睛裏就立即會放射出一種既感到十分絕望又特別希望奇跡出現的光芒來。她的心中既是茫茫然的死灰一片,又埋伏著一些難掩的躁動和狂熱,不理解情況的人肯定會以為她的精神出了什麽問題。這個長期處在冰與火的輪番打擊之下的柔弱女人,她的腦子裏一會是一片混亂,一會是一片空白。她的思維出現了應激性的休克狀態,而這種狀態是每當她無法處理和程迎春之間的尖銳矛盾時就會出現的。她已經進入了一團無法在其中自主尋找出路和控製自己行動方式的重重迷霧當中,那是一種十分接近於譫妄的比較嚴重的病態。與此同時,在她稍微有點清醒的時候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強烈地感覺到那些醫護人員的神聖和權威。那些救苦救難的大慈大悲的活菩薩啊,她甚至願意付出她所有的一切來換取他們的高超醫術,隻要他們能讓她的丈夫起死回生和平安無事。
好像有那麽一段時間她恍恍惚惚地隱隱約約地想要靠在桂明寬闊的肩頭休息一下,或者幹脆投入他的懷抱讓他結結實實地抱著她,攬著她,好讓她那顆始終無處安放的心找到一個暫時的不受任何外界事物幹擾的寧靜港灣。她極力地想要逃避眼前的一切,她不相信這種傳說中的悲劇會硬生生地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像她不相信今生今世還會遇上像桂明這種人一樣。她不相信什麽所謂的命運,也不理解為什麽老天爺一定要讓她麵臨這種危急險重的可怕境地,因為她完全承受不起這些意外的打擊和重創啊。她非常委屈地覺得這些並不常見的壞事不應該都攤在她一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