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77章
“精彩,確實不俗!”桂卿由衷地讚賞道,想要拍手卻因為覺得這樣做有些俗氣而未拍手,並且覺得嘴裏的話並未把心裏的意思全部都表達出來,因而多少還是有些遺憾的,“生活中有很多人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腦袋讓出來給別人當跑馬場用,然後還覺得自己很高尚、很偉大、很敞麵,其實這是一種極端的無知和愚昧。還有一些人極其盲目地崇拜和迷信一些流行的世俗的壓根就經不起深入推敲和思考的東西,還以為自己挺有追求和挺有情操的,其實這又是另一種形式的極端的無知和愚昧。人長著一張嘴就是用來吃飯和說話的,吃飯重要,說話同樣重要。同樣道理,人長著一個腦袋就是用來判斷和思考的。如果一個人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和思考能力的話,那麽這個人身上的動物性就一定會戰勝他身上的人性,從而成為他靈魂裏的主宰,並左右著這個人的言行舉止和所作所為,進而使其成為一個目光短淺、心胸狹隘和思想粗鄙的人。對於一個知識分子或者是一個稍微有點良知和文化的人來講,批判和懷疑精神是最不可缺少的,否則就和一群瞎子和聾子無異了,有時候甚至比這還要差勁很多。”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一句話來,”曉櫻繼續抬頭看著虛無縹緲的遠方,飄飄幽幽地說道,這話仿佛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不能被除他們之外的第三個人聽到,“好像是大名鼎鼎的楊絳翻譯的蘭德的詩,那意思大概是說,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對於這段被很多人推崇至極的話,”引用完一段名言之後,她才認真地表明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和誰爭我都不屑’這句,我覺得真是有點太那個了。噢,她和誰都不爭,這當然是沒錯的,也是非常大度和有素質有涵養的一種表現。她不屑於和別人爭,這當然也是沒錯的,這顯得她很高尚,很超然,姿態確實是夠高的了,可問題是別人就屑於和她爭嗎?她這樣講話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噢,她那意思是舉世獨濁她獨清嗎?恐怕她也不是那個意思吧,要是別人這樣理解她的話,她肯定能氣死的。所以我覺得這還是她沒真正修煉到家的一個很直接表現,很值得我們通過這個事反思反思自己,對有些事不要過於一廂情願了,不要過於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一味地自高自大。”
“你是知道的,”他提醒道,“這句話的本意應該不是這樣的。”
“對,我知道啊,整個的意思肯定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她字正腔圓地說道,以示她的話是經過大腦認真思考才說出口的,“但是我感覺‘和誰爭我都不屑’這句話確實不大合適,有點過於標榜自己了,不爭不爭就是了,又何必加上‘不屑’兩個字呢?那她到底‘屑於’和誰爭呢?那她到底又‘屑於’幹什麽呢?”
“你這樣說會有很多人鄙視你的,”他又一次嚴肅地提醒道,就像又一次喜歡她一樣,並且帶著隱隱的綿綿的善意,讓她接受起來非常方麵和舒適,“特別是那些在外人麵前習慣於矯情的而且總是把形式搞得比內容還顯眼的人,以及不少的偽知識分子,他們肯定不會輕易地放過你的,比如說像一些無知無畏的無腦憤青之流等等。”
“我會不會成為我剛才提到的那種自以為是的人呢?”她突然歪頭問道,像一隻熟睡中的小貓被意外地刺了一下一樣,“我很害怕這一點,真的很害怕,因為我們越是在心裏討厭什麽,最後越是有可能成為什麽,越是恨什麽東西,什麽東西就越是會影響我們。”
“或許是吧,誰又知道呢,”他故作輕鬆地自嘲道,顯然是真的不知道答案才這樣說的,因而連在她麵前故弄玄虛地賣弄一下的興趣都煙消雲散了,“因為我們畢竟不是別人,不知道別人到底是怎麽想的,我非魚,安知魚之樂?”
此刻,她那曲折多變的平時表現得較為隱蔽和深沉的情緒仿佛受到了一種特別的鼓舞和激勵,她的眼神當中因為剛才那段略顯出格離譜和離經叛道的言論而演繹出來的並且能夠明顯地讓他感覺得到的猶豫、遲疑和觀望的複雜神情已經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因為同病相憐和惺惺相惜的原因而逐漸產生的時輕時重的快慰和舒暢的感覺。她真真切切地體驗到了和心有靈犀或者一說就通的人在一起聊天是一件多麽愜意和美好的事情,而且這個人還是她平時遇到的第一個能讓她有此體驗的人,她怎麽能不好好地珍惜呢?
“××同誌還曾經說過,”她把那顆美麗精致的頭顱向上方稍稍抬起,俏皮的嘴角微微張開,用莊嚴地回憶的神態接著說道,話裏話外並沒有任何調侃的意味,“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去。這段話固然很感人很勵誌,很富有正能量,也很符合主旋律,但是莊子他老人家也曾經說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你看看,這豈不是有點互相矛盾了嗎?我倒是覺得,作為一個平凡普通的個體來講,能把十分有限的特別寶貴的生命投入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當中去就相當不錯了。如果人人都能專心專注於自己的喜好和事業,那麽整個社會自然而然就能繁榮進步和不斷向前了。生活中其實就怕那些嘴上喊著美麗動聽的口號,明麵上也打著為他人謀利的大幌子,背地裏卻淨去幹些偷雞摸狗和損人利己的肮髒事的人啊。”
“滿嘴的仁義道德,”他說得更為直接,可謂是一針見血,“一肚子的男盜女娼,說的就是這些人。”
她抿嘴笑笑,用表情讚同他的話。
“是啊,越是那些特別喜歡標榜自己多麽多麽偉大、高尚和無私的家夥們,”他非常認真地看著她,眼睛裏極其短暫地閃過一道欣喜而又驚奇的光芒,輕輕地讚同道,“越是容易幹出下流、齷齪和卑鄙的事情來,無數鮮血淋漓和絕對不能掩蓋的事實已經一再證明了這個規律。當然,我們可愛的單純的堅強的××同誌是個例外,他是真崇高、真偉大和真善良,這一點是絕對不容質疑的,也不允許有任何的褻瀆和不敬的。同時,無論是誰,都不能隨意地曲解我剛才的話,給我扣上一頂根本就不合適的大帽子,盡管這可能是一部分人的拿手好戲。”
“我們敬畏的是他那顆淳樸、單純和執著的心靈,”她如此補充道,似乎非要證明給他看不可,雖然他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很理解她的所思所想了,但是這個世上畢竟還有不理解的人,雖然這種可憐而又可悲的人眼前並不在場,“還有他那過早就失去的短暫而又輝煌的青春和生命,至於其他的東西我們並不太在意,當然也沒有必要太在意。”
他靜靜地聽著她的談話,默不作聲。
“這種問題不是你這樣的美女應該考慮的,”沉思良久之後他又笑道,並且覺得自己的這個看法提得非常及時,因為再有價值的思考也必須及時結束才行,“現在你的腦子裏裝的應該是風花雪月或傷春悲秋之類的非常感性的東西才對。有些問題確實不適合去深入地考慮和討論,比如剛才提到的××同誌,我們可以大膽地假設一下,如果他22歲的時候沒有犧牲,那麽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又會幹出什麽樣的事情呢?我想這都不是我們兩個卑微而又庸俗的小人物所能夠預測或者有資格預測的,你說對不對?”
“我看還是算了吧,”她略顯憂傷和惆悵地說道,樣子當然是美麗極了,顯然她也不想再就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繼續談論下去了,因為這根本就不是她同意出來在公園裏見他的主要目的,“我們還是不要再閑著沒事談論這麽沉重和壓抑的話題了吧,我記得上高一的時候曾經聽見你向一大幫男生講過一個笑話,當時我隻聽了隻言片語,沒撈著聽完整就被你們給笑跑了,你還記得這個事嗎?”
“哦,讓我想想啊,”他的神思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又被強行拉了回來,然後他像個七八歲的極其頑皮的孩子一樣笑道,“噢對了,好像是有那麽回事,你聽聽是不是這樣的?”
“嗯,好。”她乖乖地回道。
“說是在一個黃昏的早晨,”他熟練地背誦起來,而且很喜歡這種單獨在她跟前賣弄的方式,“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小老頭,騎著一匹雪白的黑馬,奔馳在寬闊無比的羊腸小道上,他手裏拿著一把長長的短劍,殺死了他最親愛的仇人。這事兒正好被一個瞎子看見了,瞎子就告訴了聾子,聾子又告訴了啞巴,啞巴又告訴了瘸子,瘸子撒開腳丫子飛快地跑到公安局報案,公安局長拿上一把沒有子彈的槍,騎上一輛沒有輪子的摩托車,開到高高的低山上,把打得死死的活人給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