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22章
“每個人的心靈裏都有一片隻能自己耕耘和照料的自留地不能輕易地向別人開放,”雖然此時沉默是最好的表達方式,但是也不能無休止地讓談話氣氛陷入到逐漸彌漫擴張開來的抑鬱和苦澀當中去,所以桂卿還是最先開了口,他既像是在勸慰白郡,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超度自己,“你可以在這片自留地裏種各種莊稼,也可以養各式各樣的鮮花,甚至可以把它打造成一小片風景優美的綠色森林,或者幹脆不去管它,任它自由自在地長滿各種灌木和野草,從而成為一片蒼茫的荒原,隻要你願意。這塊自留地的風景越優美、層次越豐富、麵積越遼闊、背景越深遠,你的內心就會越強大、越高貴、越堅強,你對外界的依賴性就會越小。就算是有一種你暫時無法控製的外力把你強製性地放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當中,或者是迫使你處在一個常人難以忍受的逆境當中,你也依然能夠活得很好,活得很有滋味,而不至於被漫無邊際的重重無聊和苦悶折磨死或者被逼瘋。其實從本質上來講,我覺得人生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來建造這樣一座內心的自留地,而不是舍本逐末地去追求一些看起來很實際但其實對塑造心靈之境沒什麽用處的東西,比如過多的物質享受,過高的□□欲望等等。”
“人是分層次的,”他又道,不知不覺中似乎偏離了剛才的跑道,“聰明人往往能爭會搶,智慧的人不爭不搶,俗世中的修羅大仙則會悄沒生息地把你想要的東西送到你跟前,而且還不要你感激,不會讓你內疚,始終讓你覺得如沐春風,他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她純淨如水的眸子裏頓時閃現出迷人的光彩,她那均勻細致的額頭也仿佛在突然間變得更加光潔明亮起來了,一種如溫水般的暖流很快湧遍了她的全身。多年來,她在朦朧意識中所能忽明忽暗地體驗到的一直以來時隱時現地縈繞在腦海中的感覺,被他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匹剛剛卸下背負已久的重擔的駿馬,既歡欣而舒暢又快慰而沉醉。嚼在嘴裏的米飯也好像被心中的美好感覺發酵了一樣,從而散發出一種沁人心脾的芳香,周圍嘈雜的人聲好像也已經變得不再那麽煩人了。盡管她知道他的話也沒什麽特別之處,但是她還是愛聽,由自己信任的朋友說出自己的切身感受絕對是一種非常奢侈的享受。
“如果有人能懂得欣賞你的那片自留地,”作為對他前邊一番話語的一種深切讚同,她認真地補充道,而並沒有回應他後邊的話,想來是一心不能二用,“自然是很美好的事情,也是很值得慶幸的,但是如果碰不到懂你的人或者遇到了那些肆意踐踏你心靈樂土的人,那麽我覺得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把通往這片自留地的大門緊緊關上,同時把籬笆牆牢牢地紮緊。如果是我,我寧可讓它因為見不到陽光而荒蕪,也不會任由我不認可的人來踐踏其中一根草一棵苗的。”
“捍衛自己的心靈秘境,”他會意道,頭上似乎閃爍著一種莊嚴神聖的光環,像是被某位高僧特別加持了一般,“就和捍衛自己的人格尊嚴一樣重要。有時候我寧可吃盡天下苦頭,獨守內心的寧靜和充實,也絕不會因為貪圖一時的繁華和虛榮而出售自留地裏豐富物產。這片土地裏所有的果實和風景都隻能留給真心實意地欣賞它的人以及我自己,除此之外它不會也不應該向任何不相幹的人開放。我不怕別人說我固執和迂腐,對於那些不喜歡的人,在內心深處我從來就不會遷就半分,盡管在表麵上也許我會退讓得很厲害,甚至看起來特別的軟弱可欺,特別的窩囊無能。我心裏越是鄙視的人,我越是不願意搭理他們,越是不願意和他們有什麽交集或者發生什麽爭執,因為他們連和我爭吵的待遇都不配享受。最深的鄙視就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他又補充道。
“桂卿,你的某些品格就像寶石一樣珍貴,”她說的都是心裏話,也都是她從來都沒說過的,他明白,“這也是我喜歡和你深入交往的根本原因所在。但是現在你已經徹底踏入這個現實而又殘酷的社會了,社會其實就是一個很大的染缸,什麽奇葩的人都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事都會發生,希望你能永遠保持現在的這種氣質和秉性,而不要像大多數人那樣在不知不覺變得庸俗和無聊起來。當然了,我並不是要你時刻保持著你的棱角和硬刺,那些東西確實不好,因為既會傷害別人也會傷害你自己,必須要盡快地將其磨平或剪掉,我是說要你始終保持你那顆最真最純的初心,千萬不要被外界的不良環境改變了它本來的顏色或者銷蝕了它本來的光華。有時候為了實現這個最基本、最樸素、最寶貴的願望,我們甚至要作出很大的犧牲和讓步,這些都不要緊的。我們很多迫不得已的行為表麵上看起來是背離了我們當初的本意的,但是沒辦法,我們有時候隻能以退為進才能曲折地嗬護住我們內心那羸弱不堪的一點點理想。這或許正是我們做人的悲哀所在。”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她苦笑了一下補充道,就像剛咽下一小撮新鮮黃連的樣子。
“桂卿,你不會覺得我這樣講有些做作和虛偽吧?”隨後她又多此一舉地問道,小小地破壞了一下他們之間信任的基石,“或者說是說教性太強了,有點好為人師和自以為是?我想你能明白我的內心的,我不應該有這個擔心。”
“就像你明白我的內心一樣。”他答道。
“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她笑得很燦爛很滿足,當然也很安詳,與她鮮嫩光潔的年齡有些不太相稱,“這是一種最理想的狀態,它很難得,可遇而不可求,隻發生在對的時間和對的地點——”
“和對的人,”他搶著再次補充道,相交甚好的樣子溢於言表,“我們一生中遇到的所有的人,其出場順序很重要,早了晚了都不行,必須要恰到好處才行。”
“是啊,恰到好處才行,”她喃喃地重複道,“就如同喝酒要喝到微醺的狀態才行,太過清醒和太過糊塗了都不好。好了,謝謝你願意耐著性子聽我胡扯,我認為,你確實是一個好聽眾。”
“你要是胡扯,那我就是說夢話了,”他謙虛道,心中忽然有些戀戀不舍的意味,“聊天嘛,又何必太在意說得好不好和對不對呢?如果一個人都不能正確地理解你的話,知曉你的真實意思,那你還有什麽必要再和這種人多廢話呢?懂你的人自然會懂你,對於不懂你的人你也沒必要去和他再浪費那個口舌,對不對?”
“桂卿,我們談點別的吧,”她隨後提議道,麵容和語氣都有些疲倦的意味,“省得光說這些形而上學的東西太累腦子了,好不好?你們單位最近是不是要大調整了?”
“調整?”他傻乎乎地疑問道,半天才明白是怎麽回事,“是有這麽回事,不過具體的情況我就不太清楚了,你消息靈通,你說說看怎麽個調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