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5章
桂卿把那袋看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有些寒酸的葡萄拎在手裏,進了客廳門就把它放在了門旁的地上,他以為那是個很合適的位置,既不是太顯眼,又不是很隱蔽,然後很瀟灑地把鞋脫了,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場麵。白郡從橘黃色的櫸木鞋櫃裏拿出來幾雙塑料拖鞋,曉櫻挑了雙紅色的穿了,他自然就挑了雙藍色的穿。嶄新的腈綸劣質襪子給了他很大的自信,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他那自卑和恐慌的心理。
白郡一邊客氣地說著“來俺家還用買東西啊,你也太見外了吧”,一邊拿起葡萄就到廚房去清洗清洗,好讓大家吃。
趁著這會子的空,他仔細打量起白郡家的客廳來。
這間客廳實際上是兩間屋的空,因此顯得十分寬敞明亮,毫不局促。客廳的西邊有一間主臥室,他猜測那應該是白郡父母住的。北麵有一個據說叫玄關還是什麽的東西,後邊光明正大地藏著一段短短的樓梯,那是通往二樓的地方,樓梯是那種棗紅色實木的。客廳頂上正中央有一個枝形的水晶大吊燈,吊燈的最外圈亮著一圍柔和的燈光,給整間屋子增添了許多靜謐高雅的氣氛。客廳北牆的電視櫃上擺放著一台Panasonnic牌子的大屏幕彩電,黑黝黝的主色調顯得氣派非凡。如果這台電視打開的話整個屋子一定流光溢彩、繽紛亮麗。南牆和東牆圍著一溜紅褐色的真皮沙發,寬大柔軟,盡顯風流。西牆則是一套雕龍刻鳳的老式樣紅木家具,兩個寬大古樸的椅子一本正經地拱衛著一個方方正正、敦敦實實的茶幾子,他猜那玩意肯定值不少錢。紅木家具南邊擺著一個高大的立式魚缸,魚缸裏麵有幾條肥肥胖胖的熱帶魚正在那裏傲慢無禮、旁若無人地遊蕩著,很好地詮釋者不僅狗能仗人勢,魚同樣也能仗人勢的意思。客廳東邊角是一個帶著濃厚附庸風雅氣息的博古架,上麵擺放著主人精心挑選出來以供展示的若幹件玩物。他雖然不認得那都是些什麽東西,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些物件多半是從古時候權貴人家的墳子裏麵扒拉出來的,因為它們的總體風格和小學曆史課本上的古文物很接近。他覺得有權有錢人的癖好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們一點都不忌諱那些玩意曾經是死人的東西,反而覺得它們能辟邪,能給他們帶來意想不到的好運。也許隻有那些重口味的思想奇特的人才能當大官,他覺得他這輩子是沒有當官的希望了,因為他一看見那些稀奇古怪的古物,身上就不由自主地起滿了雞皮疙瘩,頭皮也跟著發麻,感覺瘮得要命。
就在他貪婪而又厭惡地站著欣賞這間他從未見過的華麗客廳的時候,曉櫻坐在沙發上不時地和他聊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顯然她對此地已經很熟悉了,簡直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
“想看坐下看呀,站著不累嗎?”她問。
“不累,累什麽?”他邊回答邊想,語氣有些肉。
他以為客廳裏的東西就是拿來給客人看的,他仔細看這些東西就是對主人最大的尊重,於是索性走到跟前看個清楚,好像很懂行或者很有鑒賞能力的樣子。
“摁,這把寶劍看著很有氣勢,”他認真地端詳著一把鏽跡斑斑、陰氣森森的青銅寶劍,對她道,“分量應該不輕,刀口也很鋒利,要是會武的話耍起來一定很過癮。”
“我猜那是用來鎮宅的吧,”她故意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和表情輕微地笑道,意在和他多說幾句話以化解他的尷尬情緒,“因為上麵好像隱約透著一股王者之氣,很內斂卻又很霸道,你感覺到了嗎?”
“嗯,王者之氣?”他隨即疑惑道,並慶幸自己沒拿手去摸那個寶貝玩意,盡管他頗有手賤的企圖和打算,“我還真沒感覺到呢,看來你一定和這把寶劍有緣,不然怎麽就你能感覺到它的神秘氣息?”
“哼,我也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她翹了一下鼻子回道,她在他跟前越來越喜歡翹鼻子了,而且一般都還是無意識的,“就是一種樸素的直覺,其實誰知道它是什麽來頭啊?反正我是比較喜歡它的樣子,古樸、剛正、充滿濃鬱的滄桑感,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悠久曆史的厚重感,布滿了歲月不斷銷蝕的痕跡,讓你腦子裏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很多劍膽琴心、忠肝義膽的古老故事……”
“你真該去學考古的,”他半是揶揄半是諷刺地說道,“那樣的話就能仔細地去研究這些老古董了,其實隨便一件文物背後都會有一段非同尋常的故事,隻要你能挖掘出來。”
“有些事情你要是閑著沒事看看,”她隨即笑道,讓他根本就猜不到她後邊會說些什麽更重要的話,“就會覺得還挺有意思的,而且風雅得很,一旦你把這種閑情逸致當做職業來做,那麽有八成的可能性你最後會感到十分厭煩的。比如說,你在大街上無意中瞥見一個超級大美女,她很符合你一貫的審美觀,你感到很舒服很養眼,甚至產生了一種一見鍾情的美好感覺。可是你要真是娶了她當老婆恐怕又未必合適,說不定最後還會鬧得雞飛狗跳、四鄰不安呢,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奇怪。”
“你這思路轉得也太快了吧?”他有些苦澀地笑道,隻是大概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中間也不過渡一下,一下子就由寶劍跳到美女上邊了,我有點不適應。”
“寶劍配英雄,英雄配美女,就轉了一個彎啊,你那麽聰明,難道腦子還跟不上嗎?”她回道,這中間有點放肆的意味,比隨心所欲輕一點,當然也是一種獨特的親切感,隻在她和他之間彌漫和流轉,“跟你說話我還用得著勞心費力地去想怎麽過渡嗎?”
他想,她的話很有道理,他自己平常說話也經常跳躍著來,有時候也讓別人感覺轉得太突然了。此時,他想起了那位出車禍的女孩子如煙。室外,落日的餘輝還在明晃晃地照耀著這個充滿勃勃生機的城裏小院。室內,輝煌柔和的燈光填充著陽光散射不到的所有角落,臉色白淨的她歡快調皮地坐在沙發上時不時地看著他。
他不禁有些出神了。
此情此景是夢非夢,他仿佛極其放鬆地躺在一片巨大的棕櫚一樣的樹葉子上,而那片大葉子又漂浮在深藍色的溫暖如春的大海上隨波逐流,一起一伏的,恍惚了他的思緒,揉碎了他的心田。
白郡用一個淺藍色的托盤端著已然洗淨的葡萄進來了,她邊讓曉櫻和他吃葡萄,邊用茶幾上暗紅色的細陶茶壺給大家泡茶。
“你跟我說話當然用不著過多解釋,”他一回過神來便對曉櫻笑道,顯得頗為大度和氣,就好像他是這裏的主人一樣,“因為就算我當時聽不明白,回去之後我也會像老牛一樣把你說過的話再吐出來,一遍遍仔細地咀嚼,然後再咽下去好好消化的。李商隱同誌說過,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農村俗話也講了,鳴鼓不用重錘敲。所以說對於有些事來講,懂你的人不需要去解釋,不懂你的人又沒必要去解釋。總而言之就是,凡事都不需要過多的解釋和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