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81章
“小卿,你把這袋子梨直接捎走吧,”林秀衣有些著急地追出店來衝著桂卿喊道,倉促間似乎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往日的迷人風采和溫柔氣度,“俺娘喜歡吃,新鮮的碭山梨,白皮酥。”
桂卿馬上折回頭用一隻手接過那個袋子,對著羞怯如花卻佯裝鎮定的三嬸子說了聲“好”,便回家照看奶奶了。路上他還在想,三嬸子是看見他之後臨時現起意,想要送給奶奶梨吃,還是早就想給了,正好就碰見他了?他覺得還是前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他回到家便從袋子裏挑出一個最好的梨洗淨、削好、切成片,用盤子盛著端給奶奶吃,隻可惜他家沒有牙簽。奶奶在吃之前習慣性地讓孫子也吃。他說他剛才吃了一大嘟嘍葡萄,現在不想吃梨。趁奶奶吃梨的空,他讓奶奶再講講以前日本鬼子的故事來解悶,雖然現在的這個酥梨和過去的日本鬼子之間並沒有任何聯係。
老媽媽十分費力地吃著孫子端過來的酥梨,就緊一句慢一句地講起了當年日本鬼子侵略青雲縣的一些故事,說什麽小日本有時候抓住老百姓就往死裏毒打、看見婦女就糟蹋和禍害她們、個別時候也會給小孩子糖吃等等影視劇裏差不多也能常見到的情節。從小到大經過各類抗日題材影視劇無數次的熏陶和影響,桂卿感覺小鬼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陰險狡詐的故事基本上都大同小異,路數上也差不多,因而他聽著聽著也就不是很仔細了,有點辜負了奶奶的力氣。後來,他對吃碭山梨的興趣慢慢地就超過了對聽故事的興趣,口腹之欲的滿足還是戰勝了好奇心的滿足,從而使得這種無形的變換把他從探索和求知的巔峰狀態重又拉回到眼前無趣的現實當中。他雖然腦子裏想的東西很多,但是卻不能和奶奶進行交流,而隻能靜靜地聽著,並適當地附和幾聲以示尊重。
由著口中和手裏的梨子,他的思緒有好幾次又飄回了三叔和三嬸子家,隱約覺得這裏邊肯定有問題,有情況,就像三嬸子突然間給的梨子一樣,但是他又拿不準到底是什麽事,他畢竟不是能掐會算的江湖高人,遇事頂多就是胡亂猜測而已。總體上來講,他是不大喜歡吃梨子的,覺得這種水果的水味太重,核也太大,且果核與果肉的邊界太過模糊,吃者不易區分,而且這個東西的寓意也不是太好。
轉瞬之間就到了九月的開學季,道全家的小子張晨順利地考上了省城北埠市的海西財經學院。向來都吊兒郎當、真不真假不假的道全這回是正兒八經地嚴肅起來了,兒子成了貨真價實的大學生,他自然就成了貨真價實的大學生的爹,因此他不能不認真,不能不嚴肅。於是,他在重拾父親威嚴之餘開始喜不自禁地為兒子上學的事情操辦起來,本家戶族的人和知近的親戚朋友等知道了這個消息都前來祝賀。在這種情形之下,就算是他不想辦場也是不太現實的了。
直到兒子真的考上大學了他才忽然明白,原來他張老三的兒子竟然也是個讀書的材料,而此前他還總以為他的一對兒女不過是狗兒貓兒之輩或者路人甲路人乙之流罷了。按照虎父無犬子或者犬父無虎子的理論,他這個不倫不類的老爹應該生養出那種不尷不尬、不鹹不淡、不方不圓的孩子來才合適,結果張晨這小子居然不聲不響地就考上了大學本科,這確實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同時也把他頭腦中那些塵封多年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激活了。比如,他興奮異常地想起了祖墳的風水問題,想起了張姓和陳姓兩大家族之間的區別和矛盾,想起了以前生產隊裏一隊二隊和三隊的人在性格脾氣方麵的巨大差異,想起了他從前對孩子的辜負和對父母的虧欠,想起了他和林秀衣過去的艱辛歲月以及那些在艱辛的歲月當中努力挖掘出來的一點點可憐至極的甜蜜和幸福,或許還有一絲微不足道的浪漫和激情,即他這種人所享受不起的極為奢侈的東西。
雖說禍不單行福無雙至這句老話總是很靈驗,但如今這段時間好事似乎也愛紮堆,這邊張道全家的張晨考上大學了,那邊張秀珍和田福安家的田美也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城的鹿苑中學,而且看她那銳不可擋、昂揚進取的勢頭,以後考個名牌大學似乎也不成問題。這好像進一步驗證了張氏家族的人普遍適合讀書的趨勢,哪怕是出嫁的女兒生出來的孩子也還帶著這種寶貴的遺傳特質。當然,像道全這類奇葩隻能算是個特例了,甚至連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道全和林秀衣一道喜滋滋、甜蜜蜜地為了張晨的事情在田福安的飯店裏很隆重地辦了幾桌酒席,雖然他們兩口子起初並不想張揚這件事,並覺得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同時,那些欠錢不還的老賴也都如數把賒賬及時還給他了,這去了他的另一個心事,其公告的威力可見一斑。
七月十五那天,道武上墳的時候遇見了道全,他哥倆特意給老張家去世的先人們多燒了些紙錢,希望他們的在天之靈繼續保佑活著的兒孫。張世中老人墳前那顆幹淨光滑的楝子樹長得依然素淨挺拔,四個樹杈均勻地向四個方向長去,好像他從前的四個兒子一樣茁壯地向周圍延伸著,去盡情地享受著大自然的陽光、雨露和微風。
道武勸了好一會才把哭得不成樣子的道全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