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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第50章

  進家來的人是田福安,雖然他曾不止一次地來過這裏,不過小黃狗似乎永遠也不認識他。他走路已經有些左右搖晃、前後亂栽了,看來喝得也差不多了,離展翅飛升、自成天地也不遠了。迎著堂屋裏射出來的形狀規則的燈光,可以看出他的臉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滿臉黃白之色,如同一根在劣質白酒裏被泡了一萬年的高麗人參。


  “俺二哥二嫂,今天不是我喝多了亂說,”他立住袖珍鐵塔般的身子向張道武和薄春英胡唚道,“唐建英這個底眼皮腫的熊東西真不是個人玩意,哼!他請我來喝喜酒,行,那該請,這是他給我麵子,看得起我,說明我田福安別管是在南櫻村還是在北櫻村,都還算個人物。可是一件,這個熊東西不該讓俺二哥給他端大盤子啊,是不是?他就不能讓他媳婦讓他孩子端嗎?我看他就是有意地燒熊包,不知道天高地厚,蓋了兩間熊爛屋叉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當時要不是俺二哥硬攔著我,一個勁地給我使眼色,我非得劈了他個小賊羔子不行……”


  既然田福安的醉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桂卿一家人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心中的火氣也就消了不少。


  “他小姑夫,你也別生氣了,”薄春英趁機勸田福安道,她覺得自己有義務來收拾爛攤子,她怕這個酒鬼再惹出別的事來,因為他太擅長此道了,天下簡直無人能出其右,“都是一步兩個莊的,哪能真給他鬧翻啊,恁兩人以後還得處下去呢。他這黃子看人下菜、看不起人那是他的事,咱管那麽多幹嘛?反正誰好誰帶著,是吧?”


  “還是俺二嫂說得對,”田福安陰晴不定的老臉終於開始燦爛起來了,他接著十分暢快地罵道,“咱不和那個熊東西一般見識,他算個什麽玩意啊?還不是仗著他大哥唐建華的勢嗎?這回可好看了,人家把老大唐建華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給帶走了,不是我在這裏暢快他,也該讓他知道知道厲害,不然的話他能把尾巴翹天上去!”


  “傍黑晚我看他家的屋門上貼著對聯,”張道武突然插言道,他憋了好久都沒說話,這回可逮著表現的機會了,“寫的什麽我沒注意,我就記得橫批是‘光宗耀祖’,我的乖乖唻,在農村蓋兩間婊孫子爛屋就敢叫‘光宗耀祖’了?他真是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哼。”


  他這一說倒是把大家都給惹笑了,又勾起了許多關於唐建英幹過的其他荒唐事的回憶,那真是一件接著一件,一條挨著一條,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道不盡。


  桂卿心想,蓋一位好房子是農村人為數不多的炫耀方式之一,別人還真不好阻攔什麽,因為誰都有被自以為是的偉大成就衝昏頭腦的時候。這個唐建英今天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想要味沒要到那個正經窩上去,結果把一出好戲硬生生地給演砸了,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人家會在他溫鍋的喜宴上把他大哥抓走。唐建華的老婆孩子都在城裏住,他們都有手機電話,這個時候大概也應該知道消息了,他們還指不定慌成什麽樣呢。就算是平時再有錢有勢的人遇到這種沒法預料的窩囊事估計也得抓瞎亂了陣營。或者說越是有錢有勢的人遇到這種事就越是抓瞎,越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因為這足以說明他們根本就沒人沒關係,要是真有路子的話還會當眾出現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嗎?

  桂卿感覺小姑夫認識的人多,他的路子野、消息靈、判斷能力強,也許他知道唐建華被抓的真正原因,於是便問田福安:“哎,小姑夫,你知道人家到底因為什麽抓的唐建華嗎?”


  張道武和薄春英也都把臉轉向田福安,緊緊地盯著他看,他們同樣希望得到真正的答案。


  田福安陰森森地冷笑了幾下,徐徐地從兜裏摸出一盒好煙來,又慢條斯理地從裏麵捏出兩根來,一根遞給他媳婦娘家的哥張道武並給他點上,一根麻溜地塞到自己嘴裏點上,然後深深吸了一大口,又舒舒服服地吐了個很大的煙圈後才緩緩開口道:“其實他這個事吧,說起來也很簡單,也沒什麽大不了。他這家夥是一沒偷二沒搶,三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我就聽說是咱縣裏有人想要蓋個大樓,但是呢蓋樓的錢偏偏又不夠,那怎麽辦呢?他們就打算向縣上幾個大企業和幾個有錢的主借錢用用。這玩意名義上是借,其實根本就沒打算還回去,到他們手裏的錢那還不是肉包子打狗,姐,有去無回啊?他們先是找這些有錢的人聚了聚,簡單地喝了個茶,把他們的意思就挑明了,要這些老板自己看著辦,多多少少反正都得讚助點,盡盡心。二哥你也知道,咱莊上有兩個名髦在全縣那都是掛了號的,一個是陶瓷廠的廠長陳向明,一個就是建築公司的老板唐建華。人家陳向明這家夥多刁了,多能了,他一看那個架勢,硬著頭不給也不行啊,總不能活鮮的鯉魚摔死再吃吧?那還有什麽意思?後來聽說這家夥掏了15萬,他們當然很高興了,算是逮了個大頭。結果唐建華這個熊莊戶刁沒點眼色,從心裏根本就沒鳥起人家,他裝憨擺呆、東拖西拖就是一分錢不掏,在那裏愣裝硬皮貨。二哥你想啊,世界上胳膊還能擰過大腿啊?人家想要收拾他那還不給玩似的,隨便捏個理就把他給辦了。他這家夥就是一個大老粗,漢字都認不全,還想給人家玩,這不是茅房裏打燈籠純粹找屎(死)嗎?結果唐老三在家裏還搖騷得不知道姓嘛好,咱農村裏有幾個興溫鍋的?就他能得不撐,咋咋呼呼地擱不下他了……”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桂卿脫口而出道,好像理解能力有多強似的,“那要照這麽說的話他唐建華還真有點冤枉唻。”


  “俺的親侄唻,他冤枉什麽呀?”田福安借著一點酒勁誇張地笑道,充分顯示了自己混社會的實力,“像他這樣的人那個×××能幹淨嗎?不查他什麽事都沒有,想查他滿身都是事,難道說他平時就那麽老老實實的嗎?根本就不可能,我給恁說吧……”


  其他人都支著耳朵靜靜地聽著。


  “另外我給恁說個事,恁可別往外亂傳啊!”田福安又擠眼打啪地壓低聲音說道,那個樣子很讓人討厭,好像壓根就不信任眼前的人,“二哥,你看今天在桌上吃飯的那個牛三的死臉了嗎?你看他當時那個熊樣,我估計,這裏麵肯定少不了他的事,說不定就是這孩子給透的信,不然的話人家怎麽可能抓得那麽準呢?另外,以前唐建華也沒少找牛三幫忙去打架和站場子什麽的,這裏邊的勾當應該也不少。這個牛三,咱說難聽話,他就是個吃肉不吐骨頭的狠貨,我可是知道他一整根的,他什麽事能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


  言罷,他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痰,然後再用腳碾了碾方才罷休,仿佛那是他透露情報換來的一種特權。桂卿雖然覺得小姑夫此舉著實有些惡心,但是他現在隻得悄悄地忍住,裝作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誰叫他是自己的小姑夫呢,有些事確實沒法弄,也不值一提。


  “對了,二嫂,”田福安手裏抱著那個象征著他身份的大玻璃茶杯,冷不丁地又道,一會狗臉一會貓臉的,“俺大侄女出門子的事操持得怎麽樣了?現在還缺什麽嗎?有用著我的地方,恁兩口子別一個屁不放,不吱拉聲的啊,我這個當小姑夫的該盡心的一定盡心,到時候肯定不能充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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