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16章
“高中的時候,”桂卿麵帶一絲罕見而又珍貴的羞澀笑容回道,仿佛這借書的事情就發生在不遠的昨天,所以他提起這事來應該是很自然的,一點也不突兀,“我還借過恁家不少的《小說月報》呢,好像有幾期我還給弄丟了,一直沒能還給你,很不好意思啊。”
“當時你還說什麽書非借不能讀也,”白郡嗬嗬笑道,突然間變得無比大方起來,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聽著文縐縐的,讓我很有些別扭感和距離感,你當時硬要給借書找個理由,好像不編個幌子給我聽,我就不借給你書一樣,你說我會那麽小氣嗎?”
他以為,也許每個年輕的人都曾向異性借過書,或者至少是這樣想過,這大概是所有人在青春時期都躲不過的必修課之一,就算是沒借過小說的人,總借過課本或者作業。如此想來,他也就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了。借書既然是如此的平常自然,平常自然到能夠光明正大地去做的地步,當然也就方便掩蓋攜裹在借書還書過程中的傾慕、暗戀等或五彩斑斕或灰暗迷蒙的清濁難分的那份感情了。
作為一個擁有“高四”經曆的人來說,他要找出點自信來以便在美女同學麵前談笑風生、瀟灑大方,也並不是太容易。不過聊以自解的是,他讀的是本科,而她讀的是專科,這勉強能算是一點點優勢,他姑且先拿了來撐撐自己的內心,以防止其迅速地坍塌下去,因為她身上有一層非常實際的光,全麵壓迫了他的心。
“我前幾天在北關那棟古老建築物裏,”接著,他冷不丁地轉移話題道,就像從前他有時在她跟前所多次表現的那樣,為此她曾經批評過他幾次,他當然也沒怎麽在意過,“見到了王文兮,就是我們高一時那個很漂亮的語文老師。她現在是不是,嗯,那個了?因為那天我看她正在那裏打掃衛生,好像一個義工,你說沒事誰跑那裏去呀?當時吧,我也沒好意思和她打招呼,因為我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你看見她了?”她瞪著眼睛直接問,“你去那裏幹嘛?”
“對,我看見她了,”他老實地回答,覺得這樣更顯得尊敬她,他必須得尊敬她,因為他已經能夠確信他特別地在意她,“她看起來比以前瘦多了,身上好像都沒什麽肉了。那次,我和俺娘一起去的,我其實也沒什麽大病,頂多就是有點發癔症吧,俺娘非要讓我去看看,說那個老頭很厲害的,遠近有名,出手不凡……”
“哦,你可能還不知道,她確實那個了,”她有些鬱悶和惋惜地解釋道,她顯然比他知道得多,但是卻並不喜歡談論這些事,“據說她結婚之後生了個女孩,孩子的腦子好像有點問題,可能是腦癱吧,基本上算是個廢人,生活都不大能自理那種,把她都給愁壞了,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很大。再加上她和她對象可能也不大合得來,兩口子經常鬧矛盾吵架什麽的,反正這事那事的,最後她就走到現如今這一步了。人呀,都是有事了,遇見過不去的坎了,才想起來這個那個的,要是平時過得好好的,你說誰弄這些事呀?”
他聽後不禁歎息起來,曾經熱情如火、青春靚麗而又不失天真爛漫氣息的王文兮,竟然會遭遇人生如此大的不幸,實在是令人扼腕歎息、不勝唏噓。那個可憐的小女孩是她的親骨肉,以她的性情她當然是不會放棄的,可是腦癱這種要命的病何年何月是個頭啊?小時候還好說,大人照顧著養大就是,可是等孩子長大了怎麽辦?等父母都老了,誰又去照顧孩子的後半生呢?有些事真是不能細想的。
想到此處,一種憂傷、悲淒、無奈的情緒在他心裏油然而生,這種痛苦的情緒似乎也傳染給了她,也令她跟著眉頭不展、悶悶不樂了,一掃她先前的輕快活潑之態。
雖不同病卻依然相憐的人。
王文兮的現實處境是一道天大的難題,他和她自然是解決不了的,所以他們也沒法再繼續談論下去了,仿佛再說下去就是對王文兮的大不敬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好大一會,又從心裏湧起了一陣更為複雜難受的情緒,並任其泛濫流淌而無能為力。
“要不要我給你找一些知了?”他忽然想到了神媽媽給她開的土藥方,於是對她說,“你可能不好弄。”
“不用了,謝謝,”她有些見外地說,情緒似乎好了一些,“要是藥店買不到的話,我再找你幫忙吧。”
“好吧,隨便你了。”他稍微尷尬地笑道。
“不過,你覺得我會真服用這個藥方嗎?”她又問。
“你肯定會的,”他自信地笑道,真有些太自以為是了,可能是因為今天的情緒太好了,“這個耳鳴就和近視眼一樣,外人看著沒什麽了不起的,也不疼不癢的,可就是不好治,就是神仙也沒什麽好法。所以我覺得管用不管用的,你肯定會試一試的,所謂有病亂求醫嘛。當然了,我非常希望你能盡快好起來。”
拾起了剛才丟在一旁的自信吹吹灰塵,他又顯示了他必須強於女生的廣博知識麵,這種建立在連猜帶蒙基礎上的醫療建議,使他看起來像新鮮出爐的醫學院畢業生,自我抬舉起來的信心膨脹得他似乎馬上就可以取得坐診行醫的資格了,哪怕是遊醫也行。
“希望你的希望盡快變成現實!”她笑道。
“咱高中同學當中,你經常給誰聯係?”他又問,有些八卦和俗氣,也顯得過於天真了,讓她感覺有些可笑,“我剛畢業回來,還沒和本地的同學接上火呢。”
“你知道李曉櫻吧?”她仔細地想了想,努力地揣摩著他的真實意思,然後又甜甜地回道,“就是咱高一的同學,高二高三我和她一個班,我們倒是經常保持聯係,有時還在一起玩。有空一起見見她,回頭我負責聯係吧,怎麽樣?”
“那行,畢業之後我還沒怎麽見過她呢,”他隨便說了句,表情有些不自然,然後又問,“她現在幹什麽呀?”
“跟他哥哥嫂子開公司,”她愉快地答道,顯然很樂意這樣做,“主要是給機關單位提供辦公用品什麽的,她算是在那裏幫忙的吧,平時也不是太忙。”
稍後,她把自己的辦公電話和手機號都告訴了他。
而當時他家裏既沒有固定電話,他也沒有手機,隻有一台臨近畢業時才咬著牙跺著腳硬省錢買的數字傳呼機,因此他隻能把傳呼號告訴了她,而且傳呼號碼歸屬地還是省城北埠市。
這讓他感覺有些窘迫,很沒出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