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紅爐生怨火 第十章:陽春樓上客,風雪夜中人。
風雪方歇,雲開見晴。
清冷的河道上一艘舟順流而下,船家一人在外撐著竹竿,船艙內點燃了火盆,一群人端坐在一旁。這一群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這一老一幼暫且不提,那一男一女正是白玉京與姚明月。
姚明月獨自閉目養神,白玉京卻聽那老者給那孩講故事。聽到興起時,不由問道:“這下果真有萬壽山五莊觀?”
老者長相清古,似那鄉下私塾的教書先生,聽了白玉京的話,捋須笑道:“道人,怎麽你也想學那孫猴子去偷那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三千年才成熟的人參果?”
“我輩修道不外乎長生,得此人參果延年益壽,長生可期,是人都想嚐一嚐。”白玉京到這兒,似乎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自己先笑了起來,道:“哪待我獨立門戶,也給他建造個五莊觀,招兩個道童,一個名喚清風一個名喚明月,隻是這人參果樹怕不好找。”
老者身旁那六七歲模樣的孩突然問道:“那我要做那孫猴子。”
白玉京聽了,哈哈笑道:“老丈,你看,你這孫兒也想偷拿人參果呀。”
老者亦是哈哈長笑。
一番交談,白玉京才知道這老者乃是淮安人士,名喚吳承恩,這次是去長興縣上任縣丞。也算有緣,白玉京和姚明月去處州府也途徑長興縣,幾人上了一條船。
一路上,吳承恩給他孫兒講的故事讓白玉京聽得也驚奇不已。去年在葛皂山他還聽通州來的同道有個陸西星的道人寫了一篇薑子牙封神的故事,眼下看來這唐僧取經的故事也絲毫不遜色。
……
溫州府陽春樓,燈火輝煌。縱是夜半刺骨的寒意,在那些熱情的姑娘們歌聲中,也悄然散去。能來此處的客人大多是有錢人,但若想登上字第一號的雅間就不僅是有錢就可以。正如此時此刻,在字第一號坐著的這些人,哪個不是在溫州府有錢有勢。
那上座之人身穿大紅袍,臉大如盤,目光如炬,如虎視眈眈,渾身上下莫不帶著一種威嚴,正是雙拳打遍江南江北,人稱鐵臂金剛的熊五奎。在江湖上,熊五奎威名遠播,而在溫州府,更沒有人比得上他。
他的宅子修建的比那王府還要豪華,整個溫州府有一成的土地屬於他熊五奎。
而能和他一起同坐的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在他左側那一位清瘦的道長乃是太淵真人楊清塵,來自珞珈山慈航道觀,劍法之高絕下罕見。他對麵那位黃袍老者則是癡老人周萬通,看起來總是一副癡呆模樣,但消息靈通,江湖上的事鮮有他不知道的。
與熊五奎麵對麵的那位中年男子一身錦袍,眉如刀削,斜飛而上,赫然是三刀員外錢慕生。
這四人任意一位在江湖中都有著響當當的名頭,此時卻齊聚於此,不知是為了何事!
“處州府飛燕子姚青,輕功蓋世,曾隻身飛渡半裏甌江。”永嘉江緩緩道:“楊兄,你慈航道觀輕功獨步武林,敢問你能否追的上此人?”
楊清塵搖了搖頭,道:“能追上姚青之人整個江湖怕不超過兩掌之數,而貧道並不在此列!”
永嘉江聽了,眉頭微蹙,繼續道:“台州府鷂子嶺奪命劍客葉自開,一息間能使出三十六劍,劍法之迅疾,世所罕見。”
葉自開的劍法在坐之人雖然未曾目睹,但其威名早有耳聞,都微微頷首。
“杭州府乾坤一劍謝來生曾一人一劍獨挑武林湖三大水寨,其劍法之霸道,錢兄最是清楚!”
錢慕生點了點頭,道:“當初在東山嶺僥幸勝了半招!”
“嚴州府千手觀音唐智生……”
“……”
隨著熊五奎口中吐出一個一個在江湖中有著赫赫聲名的人,楊清塵與錢慕生的神色是越來越沉重。那癡老人周萬通不愧是癡老人,表情竟未曾有絲毫變化。
而熊五奎所的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他們都死了!前後不超過三個月!若單單如此,還不足以讓楊清塵錢慕生二人驚駭,最可怕的是,依照熊五魁所推斷,這些人應該都是死在同一人劍下!
因為這些人的傷口都在喉嚨上,創口入喉兩寸三分,絲毫不差!這些人無一不是江湖上的好手,卻猶如稚子一般被人正麵刺穿了喉嚨!
“癡老人,你江湖上有誰能一劍殺了他們?”熊五奎問道。
楊清塵與錢慕生都將目光放到了周萬通身上,周萬通搖了搖頭,伸出幹癟的右手。
“這人出手即是一劍封喉,足見其劍法之快,幾乎神技,整個江湖上有如此劍法者不超過四人!”周萬通話很慢,但吐字清晰有力。
“四人!”熊五奎等人並不驚訝,反而覺得這才是事實。
隻聽楊清塵道:“嶗山的尚道人劍法如龍,當是其中之一!”
尚道人,其劍如龍,其人如龍,自枯巢道人立下江湖英雄榜後,此人位列榜前十,為了躲避江湖人糾纏,行蹤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周萬通點了點頭。
“魔教白骨夫人劍法通神,也該是其中之一。”錢慕生突然想到那一位威嚴如獄的女子,心中驀然驚悸。雖然傳聞其二十年前前敗在尚道人之手,但白骨夫人的劍法江湖上何人不為之驚懼!
周萬通看了看錢慕生,咧嘴一笑,露出黑黃的牙齒,道:“白骨夫人的劍法確實名不虛傳,她算一位。”
“還有這幾年崛起於大雪山的萬劍山莊劍神南宮一鳴,枯巢道人將其位列榜第九,足見其厲害!”熊五奎道,周頑童點了點頭。
少刻,“那還有一人呢?”熊五奎問道?眾人思慮良久都沒有想到還有哪位能與上麵那幾位絕頂劍客並列。
周萬通原本渾濁的雙目中似乎閃過一道亮光,如劍的三尺鋒芒一般。
“還有一人,還有……一人……”周萬通喃喃自語,緩緩道:“蜀中國,太白劍客。”
他的話才出來,熊五奎等人都露出震驚的神色,“那……那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楊清塵倒吸一口冷氣!
五年前,那人與朝堂第一高手陸柄大戰,看似雖勝了一籌,自身也受重傷離去,不久撒手人寰。
周萬通淡淡的掃了楊清塵一眼,道:“是的,他死了!”
楊清塵聽他這麽一,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對此,熊五奎與錢慕生都明白。那人按輩分算,還是楊清塵的師侄,隻不過雖曾屬慈航道觀,後來被楚江開帶走成了太白劍客,兩者間不僅沒有恩情,落下的怕隻有仇恨!
那人若還沒有死,如今已經沒落的慈航道觀有誰能敵?
楊清塵的太淵劍法造詣雖然如火純青,在江湖上也稱的上頂尖一流,但與那人的劍法相比無異於螢火相比日月。
想到那人的劍,不得不感歎,自古以來就沒有這般的劍,這般的人!
“但是……”周萬通緩緩道,“諸位莫非忘了近三年聲名鵲起的劍公子……”
劍公子?眾人都微微色變。
難道那人沒死?楊清塵原本沉重的眼神中更多了一絲驚懼!
他又想到一個事情,大雪山萬劍山莊莊主孤立塞外,很少踏足中原。嶗山的尚道人清心寡欲,平生從不亂殺無辜,應該也不可能。至於白骨夫人自恃身份,也沒道理禍亂浙江。
可若是那人,他為何要殺那些人?而且都銷聲匿跡將近五年,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殺這些毫無關聯的人。楊清塵突然想到一件事,塵封許久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
窗外漸漸飄起了雪花,值此冬月,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盡管房中爐火烘烤著,帶來了重重暖意,但楊清塵的心卻逐漸如冰渣一般,冷到極點。
是夜,眾人散去後,楊清塵一人孤坐床上,盤膝入定。
正值五更雞鳴時分,大雪隨風飄灑,整個街道在燈火照耀下一片慘白,那是半尺見深的積雪。
他踏著風雪而來,整個人除了黑頭發黑眼睛,無論是衣服還是肌膚都如雪花般慘白,幾乎融入雪花之中,渾身透露出來的那種冷意更是猶勝過風雪。
古人常以踏雪無痕來形容一個人的輕功高絕,而此人更似一個幽靈,風雪之間,不沾一絲一毫。如同空氣一般,在茫茫風雪中行走。
等他來到楊清塵房前的時候,楊清塵也從入定中驚醒過來。
寒意,極度的寒意,仿佛無盡風雪隨著他的到來,一齊湧進了楊清塵的房中。
這是何等凜然的殺機!
“吟!——”
一抹白光刹那間充斥著整個房間。
下一刻,風雪湧入,楊清塵安靜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除了喉嚨間凝結了一絲冰雪,似乎什麽也未曾發生過。
翌日,城南街頭。一間早餐鋪子,一名白衣人坐在那兒等待著二上早餐。這人看起來除了黑頭發黑眼睛,無不慘白清冷,如同地上未融化的積雪。
不遠處一間客棧的二樓,熊五魁與錢慕生都皺著眉頭。昨夜在陽春樓的四人如今也隻剩下他們二人,周萬通那個膽鬼已經逃之夭夭,至於慈航劍派的楊清塵道長,更是駕鶴西歸,在他的喉嚨間有一道極淺的劍痕。
如果是二三十年前,熊五魁或許會親自上陣,熱血沸騰。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他無論是身體還是雄心都已經老了。
熊五奎甚至都不敢多看此人,因為那慘白單調的顏色讓他很不舒服。
直到一抹寒光乍起,那是一柄黝黑的長劍,又細又窄。它突然從二的衣袖中露了出來,仿佛蟄伏在一旁的毒蛇,瞬間亮出了獠牙。
這一刻,無論是熊五魁還是錢慕生,二人的神經都緊繃起來。熊五魁自問,他若處在白衣人的位置,無論他輕功如何矯捷,反應如何迅敏,這一招必殺之劍他都躲不過。
因為那柄劍,因為那個二。
“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
江南最富聲名的殺手莫過於此人,外號“落花無聲”的姚建子。自出道以來,凡是姚建子出手的,無論是朝廷官吏,還是江湖名家,無一例外,都死於非命。姚建子的功夫或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那手易容之術,和那一柄沾血封喉的毒劍。
誰也不知道,他會何時出手,而出手的那一瞬間,往往是敵人最意想不到的時候。
正如此刻,白衣人接過二遞來的饅頭時,一把又細又窄的短劍隨之而來,那致命的劍鋒漆黑如墨,沒有一絲光澤。
但讓熊五魁怎麽也不敢相信的事情發生了,白衣人並沒有中劍。那二卻是露著詭異的笑容,倒了下去,在他的胸口上,赫然有著黝黑的劍柄。
霎時間,整個早餐鋪子喧嘩起來。
白衣人毫無顧忌地坐在那兒,白皙的雙手一點一掉地撕下一片一片饅頭,他嚼地很慢,一點都不怕饅頭被人下了毒。
熊五奎和錢穆生二人對視一眼,雙方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懼。這樣的對手,已經超乎了二人想象。